晨雾未散,车队缓缓前行。陈无涯走在最后,脚步轻而稳,鞋底与碎石摩擦的声响混在车轮滚动中,几乎听不真切。他右手搭在腰侧,指尖时不时触到匕首冷硬的柄端,像是确认某种依靠。
前方传来马蹄声,赵天鹰策马折返,停在他身前。马鼻喷出两股白气,他低头盯着陈无涯,目光沉得像压了石头。
“你过来。”声音不高,却让前后几名镖师下意识让开一条道。
陈无涯低着头跟上,脚步略显迟疑,仿佛一个被叫去训话的杂役。他不敢走得太近,只在马侧半步外停下,双手垂下,指节微微发白。
“刚才那一镖,”赵天鹰缓缓开口,“不是运气。”
陈无涯抬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怯意:“总镖头……我也吓了一跳。真没想到能碰巧打中。”
“碰巧?”赵天鹰冷笑一声,“七星连环,七镖共振,靠的是第七镖牵动气流。你能看出这一点,就已经不是寻常人了。你还知道要逆行真气反向破劲——这种打法,连我都不敢轻易用。你一个刷马的,从哪学来的?”
周围人已陆续围拢。有人抱着伤臂,有人拄刀站立,目光齐刷刷落在陈无涯身上。
“我……真是听老家铁匠说的。”陈无涯声音微颤,额角渗出细汗,“他喝醉了就拿锤子乱甩,说‘反着来才顺手’。我那时觉得好笑,可刚才看他们出镖,忽然想起这句话,就试了一下。”
副镖头站在一旁,冷声道:“那你可真是命大。万一试错了,咱们全得死在这儿。”
“我知道危险。”陈无涯低头搓着手,“要是我不说,看着大家挨打,我心里更过不去。就算被骂、被打,我也认。”
这话出口,几名受伤镖师 exchanged 眼神,有人轻轻点头。
赵天鹰盯着他许久,忽然翻身下马,站到他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尺,气息可闻。
“你说你是流民营出来的?”
“是。”
“哪个营?”
“南陵西边,靠近断崖口的那个。”
“谁带你进来的?”
“没人带。我是自己摸路来的,听说镖局招杂役,就来了。”
赵天鹰眯起眼:“那你怎么会识风向、辨蹄印?流民里有教你这些的先生?”
“没先生。”陈无涯摇头,“但我逃过几次命。荒野里不看风,不听土声,不看草倒的方向,活不过三天。”
赵天鹰沉默片刻,忽然抬手,一把抓住陈无涯右腕,猛地翻转,露出掌心。
掌纹交错,指腹有薄茧,虎口处一道浅疤,像是被磨出来的。
“练过?”
“没练过。”陈无涯任他抓着,“这是推磨、劈柴、扛粮袋留下的。我在流民营干过三个月杂活,什么脏活都做过。”
赵天鹰松开手,又盯住他的眼睛:“你不怕死?”
“怕。”陈无涯声音低了些,“可更怕看着别人死。刚才那一瞬,我不想那么多,只想试试。”
赵天鹰终于后退一步,转身走向马匹,却在登鞍前顿住:“命你继续随行,不得擅自离队。”
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陈无涯低头应道:“是。”
他知道,这不是信任,是监视。
队伍重新启程。他退回队尾,靠着篷车边缘行走,手指悄悄滑入鞋底夹层,确认那块布条还在。触感粗糙,波浪暗记依旧清晰。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低头整理药箱。一名伤者正靠在车辕旁喘息,他走过去,蹲下身,拆开旧布条重新包扎。动作笨拙却认真,像是要把所有心思都埋进这桩小事里。
身后传来压低的交谈声。
“你觉得他是真的?”
“谁知道。一个杂役,突然懂阵法,还敢下令?”
“说不定是哪家派来的探子。”
“我看不像。他刚才帮老李包扎时,手都在抖。”
“那是装的。能在那种时候想出破解法的人,哪会怕见血?”
陈无涯假装听不见,只把布条绕紧一圈,打了个死结。嘴角抽动了一下,又迅速恢复木然。
副镖头走过他身边,冷冷扔下一句:“少出风头,安分点。”
他点头,没说话。
太阳爬高了些,雾气却更浓了。山路收窄,两侧岩壁逼近,车轮碾过湿滑的青石,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前方领路的镖师放慢脚步,不断回头查看队伍是否跟紧。
陈无涯走在最后,目光扫过地面。几枚残留的短镖插在泥中,镖身刻痕隐约可见。他蹲下系鞋带,借机多看了两眼——那波浪纹,和布条上的标记如出一辙。
他起身时,袖口擦过匕首柄,顺势将它往外移了半寸,确保拔起来更快。
队伍行至一处拐弯,赵天鹰忽然抬手示意停下。他站在高处,望向远处山谷入口,眉头皱起。
片刻后,他招手叫来副镖头,低声说了几句。副镖头点头,转身走向两名年轻镖师,耳语数句。那两人立刻调整位置,一人悄然移到陈无涯前方十步外,另一人则落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地跟着。
陈无涯察觉到了,却没反应。他只是低头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然后继续前行,步伐依旧平稳。
他知道,自己已被盯死了。
但真正的麻烦,还不止于此。
行至半途,队伍在一处平地短暂休整。陈无涯坐在车尾阴影下啃干粮,耳朵却竖着。不远处,两名镖师背对着他说话。
“总镖头不信他是杂役。”
“谁信?那手法,分明是专门研究过七星连环。”
“会不会是魔教那边的人?”
“不像。魔教用毒、用幻术,不用这种巧劲。”
“那会不会……是朝廷的?”
“闭嘴!”第三人突然插话,“这种话也敢乱说?”
说话那人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
陈无涯咬着硬饼,腮帮子一动不动。他慢慢咽下食物,伸手去拿水囊,却发现盖子松了,洒出几滴。他低头擦拭,指尖掠过地面,忽觉泥土有异——一小片浮土被新翻过,下面露出半截断绳。
他不动声色地拨开土屑,看清那绳结打法:三绕回扣,是北地牧民常用的拴马方式。
心口一紧。
异族的眼线,不止在镖局内部。
他缓缓收手,将断绳藏进袖中,脸上仍是一片麻木。
队伍再次启程。他走在最后,目光扫过四周岩壁。雾气缠绕枝头,遮住视线。前方山谷越来越窄,仅容一辆车通过。风从谷口灌入,吹得旗幡猎猎作响。
赵天鹰骑在马上,忽然回头。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直直落在陈无涯身上。
陈无涯迎上去一眼,随即低下头,继续走路。
他知道,试探还没结束。
但他更清楚,真正要来的,不是盘问,而是刀。
他右手再度滑向腰间,匕首已调至最顺手的位置。鞋底的布条贴着皮肤,隐隐发烫。新觉醒的能力在血脉中游走,让他能感知到附近每一丝劲力的波动。
前方,谷口雾气翻涌。
一块碎石从上方滚落,砸在车顶,发出清脆一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