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涯刚抹去剑柄上的汗痕,身后脚步声便近了。他回头,见两名执事弟子正合力拆除那座九宫回旋阵——主桩已被取出,其余石桩逐一翻倒嵌槽,黄布重新覆上,仿佛刚才那一道裂开的生门从未存在过。
考核……结束了?
他怔了一下。方才还在全神贯注感知阵势余波,转眼间一切归于平静。没有宣告,没有掌声,只有风吹散落叶的声音。
演武场上人群渐次退去,议论声低低响起。“那小子真打开了生门?”“可那打法根本不是我们青锋的路子。”“要我说,留着也是祸害门风。”也有少数声音:“你行你上?人家连我们都看不懂的阵都拆了。”
陈无涯默默将木剑插回腰后布套,走到候命区边缘坐下。膝盖旧伤隐隐作痛,像是提醒他这一日的消耗远超寻常。他抬头望向考官席,几位老者仍在低声商议,神情凝重,不时有人朝他这边瞥来一眼。
他知道,自己的命运正在那几把椅子之间被反复掂量。
“错练通神系统”悄然浮现一行提示:「非常规路径已验证,待判定结果。」
简短一句话,却像压在他心头的一块石头。再独特的“合理化”,终究要由别人来决定是否认可。
这时,一道月白色身影走入视线。白芷站在不远处的练功台旁,似乎在整理记录册,实则目光频频扫来。陈无涯认得她——那个从第一天起就盯着自己怪招看的女子。此刻她眉心微蹙,像是也在思索什么难题。
他忽然意识到,不只是考官在评判他,连同辈也在重新定义他的位置。
一位年轻考官起身发言:“此子虽有奇巧之术,然剑法悖逆纲常,若收入门墙,恐带偏新人。”
另一人反驳:“武学之道,贵在实效。他不懂口诀,却能破阵,这难道不是天赋?”
第三人沉声道:“天赋也好,邪道也罢,关键在于引导。若弃之不用,反被敌对门派所用,岂非遗憾?”
争论持续,无人达成一致。
陈无涯听着,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剑柄上的七道刻痕。那是昨夜演练留下的记号,每一划代表一次失败后的调整。现在它们静静躺在那里,像是一句无人读懂的誓言。
他闭上眼,回想那一剑斩向阵尾背面的瞬间——逆力爆发,气机反转,生门乍现。那一刻,他不是在模仿谁,也不是讨好谁,只是遵从身体与系统的双重直觉。
可如今,这份直觉能否被接纳?
风卷起尘土,掠过空荡的演武场。考核已毕,胜负未揭。他坐在角落,身影瘦削,粗布衣角沾着药渍与草屑,像个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局外人。
但他没走。也不能走。
因为只要一声宣判未落,这场试炼就没有真正结束。
远处,白芷合上册子,转身离去前最后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中,没有怜悯,也没有轻视,只有一种近乎探究的认真。
陈无涯睁开眼,正好接住这目光。
他轻轻握拳,指节发出轻微响动。
无论结果如何,他已踏出第一步。歪也好,正也罢,这条路,是他自己走出来的。
考官席上的争执仍未停歇。
“我坚持,此人不可录入外门。”一名中年考官语气坚决,“青锋立派三百年,讲究的是正统根基,循序渐进。他今日能以怪招破阵,明日就能以邪道乱纪。规矩若破,何以为继?”
“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先前那位白发老者缓缓开口,“你我皆知,九宫回旋阵的生门,历来只有‘顺引归元’一法可开。他却以退为进,反向击溃节点衔接。这不是取巧,是另辟蹊径。若说这是歪路,那为何我们几十年没人想到?”
中年考官语塞,片刻后冷哼道:“纵然有效,也不合道。”
“什么叫道?”老者目光扫过众人,“当年创此阵的祖师,难道是照着前人抄来的?他若拘泥旧法,哪来的‘回旋’二字?今日你们说他不合道,明日若有后人用同样方式破了你们的绝学,你们又当如何?”
四周一片沉默。
陈无涯听着这些话,呼吸微微变重。他没想到,竟会有人替他说出这样的话。更没想到,一场考核,竟能牵扯出如此深的分歧。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不算有力,虎口还因刚才那一剑震得有些发麻。可就是这双手,打破了别人认定不可能的事。
系统没有再提示,但他的心跳却越来越清晰。
他知道,这些人嘴里的“正统”和“规矩”,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就像书院当年说他文章不通,可他偏能把夫子批得满纸红圈的答卷背下来;就像流民营里老吴头教他“倒转乾坤步”时说的——顺路走不通,就试试反过来走。
可这一次,他不再是躲在角落里的学渣,也不再是逃命的流民。他站在光下,被人盯着、议论着、审判着。
他不怕被打倒,怕的是连尝试的资格都被剥夺。
“依我看,不如设个折中之法。”另一位考官提议,“暂录为试用弟子,观察半年。若其行为端正,勤修正法,再正式授牌;若其执意走偏门,再逐出也不迟。”
“试用?”有人冷笑,“我青锋何时有过试用弟子?这不是自降身份?”
“总比错过一个可能的奇才强。”白发老者淡淡道,“诸位不妨想想,若今日站在那里的,是某个名门之后,用同样的方法破阵,你们还会这般激烈反对吗?”
这话一出,席间顿时安静了几分。
陈无涯没再听下去。他抬起头,看见天色已近黄昏,夕阳斜照在演武场的青砖上,映出他长长的影子。那影子单薄,却站得笔直。
他忽然想起昨夜在槐树下练剑时,系统曾弹出一条提示:「错误理解度提升,反向真气路径补全效率+15%」。当时他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现在明白了——每一次被嘲笑的“胡来”,都在悄悄重塑他的武道根基。
可这些,外人看不见。
他们只看见他退步出剑,只看见他动作笨拙,只看见他不像个“正经弟子”。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指尖再次抚过剑柄上的七道刻痕。第一道,是第一次误打误撞劈偏石桩;第二道,是第二次发力过猛震伤手腕;第三道……直到第七道,是他终于找到那一丝逆劲爆发的节奏。
七次失败,换来了那一剑。
而眼下,他正等待第八次裁决。
白芷已经走了,但她的目光留在了他心里。那种眼神,不是嘲讽,不是怜悯,而是像在看一件尚未完成的作品,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期待。
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退。
考官们的讨论仍在继续,声音时高时低。有人主张严惩异类,有人力保变通之才。每一种说法都像一把刀,在他心上划出痕迹。
他坐着,不动,也不说话。
可他的手指,始终没有离开木剑。
演武场彻底空了,只剩下他一人还留在候命区。几名执事弟子路过,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走开。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天边最后一缕光消失时,考官席上终于传来一阵动静。几位老者站起身,相互拱手,似是暂时休议。其中一人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神色复杂,随即转身离去。
没有人告诉他结果。
没有人叫他名字。
他依旧坐在原地,像一块被遗忘的石头。
但他知道,自己不是石头。
他抬起手,将木剑从布套中抽出寸许。剑身映着残光,闪了一下。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铜铃响。
那是每日收功的信号。
所有弟子都该离场了。
可他没动。
他知道,真正的考核,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