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照在木剑的刃上,陈无涯将剑身拍了拍,泥土簌簌落下。他收手时指节微颤,不是因为伤势未愈,而是右臂深处那股阴寒仍在游走,像细线缠着筋骨缓缓收紧。他没去揉,只是把剑换到左手,缓步往前走。
他知道今天还得去杂役堂领活,劈柴、挑水、扫落叶,这些事不会因谁受了考官注意就少一分。可刚走过石桥,前方人影一堵,几个外门弟子散开站定,中间那人身材魁梧,肩宽背厚,腰间铁剑压得衣襟下沉。
是张虎。
“哎哟,这不是咱们青锋的新贵人?”张虎声音拉得老长,嘴角咧开却不带笑,“昨儿孙考官亲自指点,今儿怕是要进内门了吧?”
旁边有人跟着哄笑。陈无涯停下,目光扫过那几张脸,最后落回张虎身上。他没说话,只等对方把话讲完。
“装什么深沉?”张虎往前一步,气息逼人,“你那些歪招,也就唬得住不懂剑的人。真要动起手来,三招都撑不住。”
陈无涯轻轻吸了口气,右手肘内侧又传来一阵锯齿般的钝痛。他记起来了,昨晚运功逆行时,那条旁支经络虽通,却像生锈的铁管,稍一用力便胀闷难当。但他现在不想躲。
“所以呢?”他问。
“所以——”张虎猛地抬手,指向演武场中央的比武台,“敢不敢和我打一场?光明正大,点到为止也好,生死不论也罢,输了的人,滚出青锋剑派!从此不得再踏入门墙一步!”
人群哗然。
有人低呼:“这可是立誓作保的重诺!真要应了,掌门都不会轻饶!”
也有人说:“可若两人自愿……规矩上还真拦不住。”
风从场边吹过,卷起些许尘土。陈无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影子,很长,笔直地投在地面,不像从前那样歪斜佝偻。他想起昨夜真气逆流时那种撕裂感,想起木剑插入泥土那一刻的决绝。那时他还在挣扎求存,如今不一样了。
他抬头,看着张虎。
“好啊。”他说,声音不高,却稳稳传开,“我答应。”
张虎一怔,显然没料到他会应得这么快。
“你……不怕真被赶出去?”
“怕。”陈无涯笑了笑,左颊酒窝浮现,“但我更怕一辈子被人指着说——‘你看那个连战都不敢应的废物’。”
他说完,抬脚便走,绕过张虎身侧,朝着比武台方向走去。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没人再笑。
张虎站在原地,脸色变了变,随即冷哼一声:“三天后,辰时,别迟到!”
陈无涯没有回头,只抬起一只手挥了挥,像是挥手赶走一只烦人的蝇虫。
他走到比武台下,仰头看了看。这台子由整块青岩砌成,边缘已有几处裂痕,那是往年弟子切磋留下的印记。有人曾在台上断臂,有人吐血跌落,也有人一战成名。他不知道自己会是哪一种,但他知道,这一战避不开。
背后议论声四起。
“他疯了吧?张虎可是外门前十的高手!”
“横扫千军式练了六年,剑势沉猛,他拿什么挡?”
“可你们忘了,孙考官昨儿专门召见他……莫非真有底牌?”
陈无涯没听下去,转身朝住处走去。路过杂役堂门口时,管事抬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递出一张任务单。
他接过,扫了一眼:劈柴三百斤,午前交验。
他没推辞,拎起靠墙的斧头,走向柴房。
柴堆高耸,陈无涯抡起斧头,一记劈下。木屑飞溅,可右臂发力瞬间,那股阴寒骤然上窜,整条胳膊几乎脱力。他咬牙撑住,左手顺势补力,硬是将最后一截木头劈开。
汗水顺着额角滑下。
他知道,三天时间太短。伤未痊愈,真气运行仍不顺畅,那条由系统补全的旁支经络如同窄巷,容不得半点差错。但张虎选这个时候出手,正是看准了他虚弱未复。
可他也明白,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只要他不应战,往后人人都会说,陈无涯不过是个靠耍怪招博眼球的懦夫;只要他逃了,昨夜拼死逆转真气的意义就全毁了。
他放下斧头,抹了把汗,抬头望向远处的演武场。
张虎已经不在了,但台子还在,约战已定,消息正像野火般在外门蔓延。
回到小院时,天近正午。他坐在石阶上,取出随身布囊,翻找片刻,找出一小包药粉——这是前些日子老吴头悄悄塞给他的,说是能散瘀驱寒。他倒了些在掌心,混着清水敷在右臂伤口处,凉意渗入皮肉,稍稍缓解了胀痛。
刚包扎好,门外脚步声响。
两个外门弟子探头进来,其中一个问道:“你真答应和张虎打了?”
“嗯。”陈无涯点头。
“你知道他这几天都在练什么吗?‘横扫千军’第七变式,专破轻灵路数。你那套颠三倒四的剑法,根本扛不住!”
陈无涯低头检查布条是否绑紧,淡淡道:“那就让他试试能不能扫到我。”
那人语塞,悻悻离去。
午后,他又去了演武场。
没人拦他。相反,不少弟子远远站着观望,想看看这个即将挑战张虎的“疯子”到底怎么练剑。
他没练《流云十三式》,也没重复昨日的倒序拆解。他站在空地上,闭目凝神,脑海中浮现出系统那句提示:【检测到高阶剑意波动,建议反向拆解轨迹】。
可现在没有高阶剑意可供参考。
他睁开眼,抽出木剑,缓缓摆出起手式。不是任何一门派的标准姿势,而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重心偏左,右臂微曲贴肋,剑尖略低,像随时准备伏地突袭。
第一剑,他故意慢出,剑路拖沓,仿佛力竭。
第二剑突然暴起,以腰为轴猛拧,剑身划出一道近乎垂直的弧线,直劈面门。
第三剑落地即收,不追求余势延展,反而迅速回撤,剑柄抵住腋下,形成防御姿态。
三招下来,他自己都觉得别扭。但这正是他想要的——不按常理,不让对手预判。
他一遍遍重复,动作越来越快,右臂的痛楚也越来越清晰。每一次发力,都像在撕扯尚未愈合的经络。但他不停。
太阳西斜,演武场渐空。他拄剑喘息,额头满是汗珠,衣服湿透贴在背上。
这时,院墙外传来交谈声。
“张虎那边已经开始召集人手了,说要彻查陈无涯这几日的行踪。”
“他还放出话,这场比试,绝不留情。”
陈无涯听见了,却没有抬头。
他只是默默将木剑插进土里,盘膝坐下,开始调息。
真气沿着那条歪斜的路径缓缓流动,每过一处关窍,都像在砂纸上磨行。但他能感觉到,那丝暖意仍在丹田深处跳动,那是系统存在的证明。
三天。
他只需要撑过三天。
夜色降临,他回到屋中,点亮油灯。墙上影子摇晃,他盯着看了许久,忽然伸手抓起木剑,在地上划出一道直线。
从起点,到终点。
然后他站起身,一脚踩在线上。
“你要是怕,现在还能反悔。”他对自己说。
说完,他笑了。
左颊酒窝深深陷下。
下一瞬,他猛然提剑,身形暴起,一记斜斩劈向虚空——
剑锋停在半空,离墙仅寸许,嗡鸣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