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涯靠着旗杆坐下,右手始终没有离开剑柄。那碗水还放在脚边,碗底刻痕在暮色里几乎看不见,但他记得清楚——一道斜线穿过圆点,像箭矢射向靶心。这符号和旗角上“信物不在寨中”的字迹出自同一人之手,绝非巧合。
他闭了会儿眼,呼吸压得极低。体内经脉像是被火燎过,每一次调息都牵动旧伤。可他知道,现在不能歇。
远处传来脚步声,混杂着压抑的议论。几名喽啰聚在粮仓门口,见他坐着不动,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一个外人,拿块玉牌就想管我们?”
“青锋派死光了也轮不到他说话。”
“昨夜换岗名单把咱们两拨人搅在一起,分明是防着谁!”
陈无涯没睁眼,只将左手缓缓搭在青锋令上。那令贴着腰侧,温凉如石,却沉得压人。他听着那些话,记下每一张脸,每一个停顿的节奏。
天黑前,他下令重编守卫:赤牙与双钩各出十人,混编巡寨;伤者集中安置于东屋,每日辰时发药;库房加锁,钥匙由他亲自保管。没人当面反对,可执行起来处处拖延。有人借故不去值守,有人领药时故意摔碗示威。
到了夜里,三名喽啰公然拒岗,在灶房喝酒喧哗。一人拍桌大骂:“老子砍头吃饭的时候,他还蹲书院抄书呢!凭啥听他号令?”
暗处有双眼睛一直盯着。陈无涯早已让一名少年悄悄录下言语,此刻坐在议事厅内,指尖轻敲桌面。窗外风穿寨墙,残旗扑啦作响。
次日清晨,他命人抬出三口空箱,摆在院中。自己立于石阶之上,声音不高:“昨夜库房失银,三百两不翼而飞。若无人自首,今日起每人搜身,错劲透骨,藏得住人,藏不住赃。”
人群骚动。有人冷笑,有人惊疑。一名满脸横肉的汉子站出来,指着他说:“你莫不是想借机搜我们的身,好栽赃陷害?”
陈无涯不答,目光扫过屋檐。那里有一道细微裂痕,灰尘积在边缘,显然近日有人攀爬过。
他忽然冷笑:“不必搜了——你们脚下的影子,动得比人快。”
话音落,他运转《沧浪诀》残篇,真气逆冲奇经,错劲沿地面蔓延。一声闷响,屋梁夹层震开,一袋银元坠地,砸出尘土三尺高。
众人哗然回头。陈无涯指向那个先前叫嚣的汉子:“你站的位置,影子歪向梁角最久。昨夜是你爬上去了吧?”
那人脸色骤变,转身欲逃。两名守卫早有准备,上前将其按倒。银袋打开,里面还裹着半块染血的布条,正是“赤牙”标志。
陈无涯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冷冷道:“偷银的是你,煽动闹事的也是你。可你背后,还有人。”
那人咬牙不语。
这时,一道身影从人群中走出,是“双钩”副首领。他抱拳道:“大人明察,此等败类,理应重惩!我愿代为监押,以正军心。”
陈无涯看了他一眼。此人眼神闪躲,袖口沾着未干的墨迹,像是刚写过什么。他没拆穿,只点头:“交给你了。”
处置完闹事者,本以为风波已定。可午后,更多流言开始流传。
“他根本没绿林令,凭什么管我们?”
“说不定是异族细作,借机吞并山寨!”
“韩盟主若有遗命,怎会让个外人来?”
傍晚时分,二十多人围到议事厅前,手持兵刃,要求陈无涯交出青锋令,另选寨主。
赤牙头目站在人群后方,未持刀,也未开口,只是静静看着。
陈无涯走出厅门,身后只带两名亲卫。他站在台阶上,面对群情激愤,脸上没有一丝波动。
“你们觉得我不配?”他问。
“你既非绿林出身,又无盟主信物,靠一块死人的令牌就想压我们?”有人喊。
陈无涯沉默片刻,突然弯腰割断绑绳,将那名被抓的喽啰放了。那人愣住,不敢动。
“我要的是能打仗的人,不是死人。”陈无涯说,“你们若觉得我不配,大可等我死了再争。”
全场静了一瞬。
他转身,从腰间取下青锋令,放在石桌上。玉令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这东西代表责任,不是权力。”他说,“从今日起,每日辰时点卯,伤者优先领药,战死者厚葬抚孤。粮饷按劳分配,违令者罚,立功者赏。”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若有不服,现在便可拿走它——只要你能承受凌虚子临终托付之重。”
无人上前。
风吹过院子,卷起几片落叶。有人低头,有人避开视线。那名双钩副首领迟疑片刻,抱拳低头:“愿听调遣。”
众人陆续散去,只剩赤牙头目还站在原地。他望着陈无涯,良久,单膝触地,未语即退。
陈无涯收回青锋令,握在手中。玉面已被汗水浸湿,贴着掌心发烫。
夜幕降临,他坐在议事厅前的石凳上,面前摊着那份守岗名单。笔迹一一对照,发现有三处签名出自同一人模仿,其中一人本已重伤卧床,不可能签到。
他将名单折好,塞进怀中。右手摸向剑柄,钝铁剑依旧冰冷。布条缠得更紧了些,以防滑脱。
远处寨墙上,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似在传递什么东西。陈无涯眯起眼,却没有起身。
他知道,这场风波远未结束。
真正的对手,还在暗处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