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烈趴在地上,右臂软垂,左手指节因用力撑地而泛白。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怒火未熄,却已没了挥刀的力气。陈无涯站在沙坑边缘,剑尖微垂,指尖仍能感受到那股从剑柄传来的细微震颤——不是错觉,是某种频率在与地下深处呼应。
他没有追击。
剑脊上的符文已经隐去,可掌心残留的波动像是一根细线,牵向未知的远方。系统没有提示,也没有警告,只是沉默。这种沉默比任何警报都更让人心紧。
“你会遭报应的!”拓跋烈咬牙低语,猛地撑起身子,踉跄着朝北面河岸奔去。那里停着几艘异族战船,帆布半卷,甲板上人影匆忙走动。
陈无涯立在原地,目光随着他的背影移动,却没有迈步追赶。他知道,这一战的胜负已分,但胜负之外的东西,才刚刚浮出水面。
战船上号角响起,短促而急促。原本还在零星交手的异族士兵纷纷后撤,有人拖着重伤的同袍,有人直接跃上船舷。战旗收拢,鼓声断绝,连最后压阵的一队重甲骑兵也调转马头,踏着沉重步伐退入船舱。
风卷起黄沙,在空旷的战场上打着旋儿。
三道黑影突然从侧翼疾冲而出,脚步落地无声,刀光却快得刺眼。三人呈品字形扑向陈无涯背后,刀锋直取要害,显然是要拼死掩护主帅撤离。
白芷早已盯住那一侧。
她身形一闪,月白剑袍掠过沙地,软剑如水波荡开,第一剑点在左侧刀刃三分处,劲力一送,刀身崩裂;第二剑横削中路那人手腕,逼得对方收势不及,单膝跪地;第三剑未等对方反应,剑尖轻挑,正中最后一把弯刀脊背薄弱点,金属脆响中,刀断人退。
“想走,就别回头。”她冷声说道,剑尖斜指地面,气息平稳。
三人互视一眼,不再恋战,转身疾退,迅速汇入撤退的人流。战船开始解缆,铁锚离沙,帆布完全升起,顺流北撤。尘烟渐远,只留下几道深深的划痕印在河滩上。
战场安静了下来。
远处守军残部开始集结,有人欢呼,有人相拥,更多人瘫坐在地, exhaustion 写满脸庞。一名年轻士卒拄着断刀走到白芷身边,声音发抖:“赢了……我们真的赢了?”
白芷缓缓收剑入鞘,长舒一口气,嘴角终于扬起一丝笑意。她望向陈无涯,眼中多了几分释然:“我们赢了。”
陈无涯没有回应。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剑,那柄由天机剑融合血魔刀而成的兵刃,此刻表面平静,可当他用指腹轻轻摩挲剑脊时,仍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温热——像是封存了什么,正在缓慢苏醒。
他摇了摇头:“赢的是这一战,不是这场局。”
白芷笑容微敛,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拓跋烈的身影即将登上最后一艘战船。那人回望了一眼,唇角扯动,不知是笑还是痛极所致,随即消失在船舱之中。
“他还能翻盘?”她问。
“他不需要翻盘。”陈无涯握紧剑柄,“他只要活着回去,就能把钥匙带回去。”
“钥匙?”
“那把刀不是兵器,是信物。”他声音低沉,“它认主的方式不对——不是靠血脉,而是靠融合。我用了错劲补全路径,反而激活了它本不该开启的部分。刚才那些符文……不是诅咒,是封印的接口。”
白芷眉头微蹙:“你是说,你打开了一扇门?”
“我不知道门后是什么。”他抬眼看向北方,“但我知道,魔教一直没动。他们等的不是拓跋烈胜,也不是我们死,他们在等一个时机——等这把‘钥匙’被真正唤醒。”
话音刚落,剑身忽然轻震了一下。
陈无涯瞳孔微缩。这一次,震动来自内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剑核深处轻轻敲击,节奏稳定,带着某种规律。
白芷察觉异样,上前半步:“怎么了?”
“没事。”他将剑横于胸前,左手覆上剑格,试图以错神劲探入内层结构。可就在真气触及剑心的瞬间,一股反向牵引力猛然拉扯,竟让他经脉一滞。
他迅速收劲,额角渗出一层薄汗。
“这剑……在吸收我的真气?”
“吸元反馈”本是他融合后获得的能力,可现在的情形完全不同——不是战斗中的微量回收,而是持续性的抽取,如同干涸的河床在吞咽水流。
白芷伸手按住他手臂:“你脸色不好。”
“它在变。”他低声说,“不是我在控制它,是它在适应我。或者……是在准备什么。”
远处,最后一艘战船已驶出百丈,船尾旗帜落下,换上一面绘有赤眼图腾的新旗。风鼓动布面,猎猎作响。
陈无涯盯着那面旗,忽然想起老吴头曾提过一句闲话:“北漠有种祭祀,不用活人献祭,而是用败者的意志养刀。刀成之日,千里无魂。”
当时他只当是老人胡言乱语。
现在想来,或许不是迷信。
“你打算怎么办?”白芷问。
“等。”他说,“他们退了,但我不能动。这剑还没稳,贸然离开战场,万一触发什么连锁反应,后果难料。”
白芷点头,站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两人身影被夕阳拉长,投在沙地上,像两根钉入大地的桩。
片刻后,一名斥候飞奔而来,在十步外停下:“禀将军!异族舰队已全部退出三江口,岸边只余废弃营帐与残破兵器!另有一艘小舟搁浅南岸,未发现活口!”
陈无涯嗯了一声,目光未移。
斥候犹豫道:“是否派兵清扫战场?或追击残敌?”
“不必。”他说,“让他们走干净。”
斥候愣住:“可是……这是大胜啊!若不乘胜追击,恐失良机!”
“这不是普通的败退。”陈无涯终于转头,“他们是撤,不是溃。每一具尸体都带走了,每一份情报都销毁了。这不是失败后的仓皇逃窜,是计划内的有序撤离。”
斥候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白芷抬手止住。
“照他说的做。”她语气坚定,“传令下去:原地休整,重伤者优先救治,轻伤巡逻警戒,不得擅自离岗。”
斥候迟疑片刻,抱拳退下。
风又起了,吹动陈无涯腰间的褪色蓝布带。他望着那艘搁浅的小舟,忽然道:“那艘船……不是他们的制式。”
白芷顺着看去,眉头微皱:“你是说……有人提前离开了?”
“或者,有人没能离开。”他说着,缓步向前走去。
白芷立刻跟上。
靠近小舟时,一股淡淡的腥气飘来。船身歪斜陷在泥沙中,舱门半开,里面漆黑一片。陈无涯停下脚步,手中剑微微抬起,剑尖指向舱内。
就在他准备迈步之际,剑身再次震动。
这一次,震动变成了脉动。
一下,两下,三下——
像是心跳。
他站在船前,脚尖离泥水仅寸许,剑尖指向黑暗,却没有再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