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寒珏确信自己处于一个阴谋里,或者陷阱里,总之不是在一个正常的环境。
莫名出现的人、被忽视的违和感,以及在这一切之下正常到诡异的环境。
小小的空间里,一声悠悠的叹息盘旋着消散。
这事儿怎么想都很麻烦。
叶寒珏泄力地趴在桌子上,压在桌子上脸部肌肉鼓起,难得有几分他这个年纪还残留着的孩子意气。
他现在心里脑子里都烦烦的,压根提不起解密的兴趣。
无聊啊,无聊。要不等等吧,说不定幕后黑手等不及跳出来了呢?那样就不用解密了。
他不抱希望地想着,目光都有些怠惰地放空了。
但过了几息,叶寒珏还是深吸一口气又站了起来。他烦躁地啧了一声,背着手以桌子为中心转了几圈。
看着这地方就烦,但是闭眼不看更烦,不仅烦还心脏嗵嗵嗵直跳,让他慌得厉害。
既然没办法从幻境里获取情报,那不如,把目光放回人的身上吧。
探究的目光在沉睡的身影上逡巡。
熟睡的钟醒没有醒着时那么聒噪,纯白的发色和纯白的衣服显得他有些冰冷的疏离。
倘若他睁开那双灰白的眼睛,无光的眸子应当会让冰冷再添几分凛冽。
叶寒珏想象着,恍惚间眼前似乎真的出现了这样的一个身影,穿过呼啸的风雪,毫不犹豫地,将冰寒的剑尖递到他的脖颈前。
然后,模糊的身影对他说:“———,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是来见你的。”叶寒珏喃喃说出恍若刻在灵魂中的回答。
没有丝毫差别。
钟醒惊奇地看着双目空茫的叶寒珏,他对着空无一物处说着话,仿佛那里真的有一个人。
钟醒语带惊喜,像幼童一样雀跃着与体内的另一个人分享他的喜悦:“冰甲,真的诶!他说的话和你记忆里的一模一样诶!”
而被称为冰甲的人——木流灼,厌烦地闭上了双眼。他在这里无法控制身体,自然无法举手捂住耳朵拒绝接受对方的话语。
所以他只能闭上眼睛以表他的抗拒。
但钟醒却好像没注意到一样,高兴地跃起,背着手围着叶寒珏转圈。
“冰甲,你说他现在在想什么?那壶酒应该会让他想起不少东西,他怎么不继续说了?”
钟醒语带疑惑,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木流灼并不回应他,依旧闭着眼睛。
他不知道钟醒是从哪儿、或者从他们俩谁的记忆里学到的这种说话方式,虽然他看不到钟醒操控这副身躯的样子,但他的脸配上钟醒的作态一定很恶心。
“算了,我其实也不是很好奇,赶快解决他吧!我急着出去亲眼看看你们记忆里的东西呢。”
就像孩子一样,钟醒的热度甚至没有超过一分钟,雾气就从四面八方挤到他的手中。
虚幻漂浮的雾气柔弱轻盈地缠上钟醒的手,看着尚未成型的雾气,他歪歪头,似乎思考着什么。
忽而他眼睛一亮,无形的雾气丝线一般编织排列着,长长地延伸下去,远远看去似乎是一条柔软的绸带。
察觉到钟醒要干什么,木流灼睁开双眼,突然说:“那个酒你也喝了,为什么你没有像他一样陷入幻觉中?”
“嗯?”
比起塑造手上的雾气,显然终于开口的木流灼更吸引钟醒。
“你终于开口说话了,冰甲。我还以为你在我的身体里睡着了呢。”
钟醒欢快地合掌,手心的雾气彻底消散。外街传来的人声早就消失了,击掌声和着他的笑声显得这个空间诡异非常。
没有跟他掰扯身体到底是谁的,木流灼沉默着等待他的答案。
没等到观众的响应,钟醒不悦地瘪嘴,但还是嘟囔着解释:“这是主人专门做给我的幻境诶,我怎么会被幻境里的小小手段给迷倒?
这酒当然是专门给那家伙的,为了让他自己陷入幻觉我可是做了不少准备。
说起来,要不是你,他早就陷入幻觉了。谁让你刚刚突然跑出来的,明明马上我就可以骗过他了!”
钟醒的不满没有丝毫做假,他和他的主人可是从他、或者它尚且是一片冰花——也就是冬神“友情赞助”的冬神默——就开始谋算了。
首先,由主人接触木流灼;然后,让主人按照木流灼的模样捏一副傀儡;接着,将傀儡的模样刻入作为心脏的雪花中;最后,在热心信徒的献祭下,他就诞生啦~
嗯?你说怎么全是他的主人在干活?喂,等着被造出来也是很辛苦的好嘛!
但是,仅仅如此还不够。只是这样的话,它怎么也比不上上一具以冬神默为核心的灵傀。
所以,在第一次真正与木流灼面对面时,尚未拥有姓名的它出奇地感到了困惑,生出了怒火。
不过他还是强压怒火,很友好地询问了木流灼为什么他们不一样。但是木流灼却不像他一样友好,所以,它破开了他的胸膛。
木流灼很出乎它意料,出乎意料地不堪一击,将手深入木流灼的胸膛的动作顺利得令人疑惑。
它只记得那时候木流灼的眼睛,空洞遥远,但却一直注视着他。他的手已经在幻觉和他语言的指引下深入了它空荡的胸膛,触碰到它空悬着的虚假心脏。
然后,木流灼陈述着那句话:“你是不该苏醒的枯骨。”
注视它的目光带着那时它不理解的情感,像火舌一样燎过他全身,灼热到要将他融化。
突如其来的恐慌反而压下了它的愤怒,让它得以流畅地继续说起它既定的台词。
主人的神力随着语言侵泄,幻境彻底构成,而它的任务也暂时结束。
它能感受到朽木一般的枯骨散架时下落的感觉,不知道骨架散开落下的场面会不会比枯萎花瓣落下时更漂亮。
接下来的部分,失去意识的它并未亲眼得见,不过它却也能猜个大概。
春神主人的幻境之术虽然单用不如命运,但在沾染冬神气息的物品和她本身神力特性的加持之下,她的幻境在对付冬神造物时甚至比命运更加厉害。
而这一方面,自然是指镜像颠倒了。
不需要太复杂的颠倒,只要将它和木流灼的部分情况稍微颠倒,他就会自己将心脏掏出来。
现在想想,那可真是个麻烦的过程。如果不是冬神为她的造物留下的防护只能由造物自己破坏,它早就在破开木流灼的胸膛时将他的心脏掏出来了。
不过,现在的结果也不错。
钟醒高兴地眯起了眼睛,弧度与木流灼记忆中叶寒珏眯眼时一般无二。
看来这具傀儡的确从他们的记忆里学到了不少东西。木流灼在心中思索着,并不觉得意外,从钟醒知道他们的记忆时,这场痛苦的模仿就无法避开。
但是,这痛苦并不属于他和叶寒珏。
钟醒正面对面研究叶寒珏的面部肌肉,此刻正好研究到眼睛。木流灼在身体里,目视前方,恰好看到倒映在叶寒珏双眼中的“自己”。
“自己”依旧兴致勃勃,但另一道灵魂却发出诚挚的质疑:“仅仅如此模仿就够了吗?”
钟醒的动作僵了一下,他摆正了歪着的脑袋,同样恰好与叶寒珏眼神中的身影对上:“冰甲,你是什么意思?”
黑眸中的身影在他张口后又归于平静,同样的声音于他灵魂中再次响起:“你要就这样模仿着,披着他人的皮,学着别人的话,像个傀儡一样继续生活下去吗?”
这段话中夹杂着曾经要将它融化的情绪,它现在知道了,这种情绪叫做——怜悯。
可是,木流灼,你在怜悯我什么呢?
钟醒疑惑且难以置信,气急败坏地疾声怒喊:“冰甲!你看清楚了!现在谁才更像傀儡!”
是的,没错,现在更像傀儡的可不是他钟醒,而是连个身体也没有的木流灼!对,是他!傀儡是木流灼才对!
但让人恼火的怜悯声音还在继续:“钟醒,这个名字我记得,它属于我们在江湖游历时遇到的一个碎梦弟子。钟醒,你甚至不是钟醒。”
钟醒看到了黑眸中微微颤抖的身影,体内看不见的眼睛里的怜悯要吞没他了。他突然觉得像是中了幻术一样,天旋地转。
是我在颤抖吗?可是我为什么在颤抖?我不是已经有了不属于傀儡的身体了吗?主人、主人......不,春神!春神你不是说好要给我真正的身体了吗!!为什么我还是傀儡!
连绵不绝的痛苦和嫉妒伴随着许久之前的记忆翻涌而来。
几十年...不,百年...不,更久之前!久到神明尚未彻底从这片大陆撤离之前,它就嫉妒着另外一片冬神默——木流灼。
——
魂灯的灯光越来越弱了,像垂危之人一般气若游丝,连摇曳的挣扎也消失殆尽。
面对几乎已经宣判失败的场面,姬容久面色沉重,坚定阴郁地盯着洛仪朗:“...有什么办法,至少把叶寒珏救回来。”
这个沉重的决定无人反驳,洞中沉默犹如粘稠的泥潭。
洛仪朗还是一身轻松:“真是毫不犹豫的放弃,嗯...我该称赞一句正确的选择吗?不过,我亲爱的师妹,为什么不问问你所忠诚的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