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倾倒的视野让金绞一时之间摸不准情况,尽力的向上抬眼,她看到捂着胸口站起来的洛檐和竹冥。
竹冥身后蝶刃漂浮着,攻击的发出者已经十分清晰。
同样闪着金光的花丝迅速飞来,将组成身体的金丝重重缠起,然后抓住金丝狠狠外拉。
不少紧密交缠的金丝被硬生生拉断,金绞失去了头部的身躯几乎要被扯成两半。
如果是未曾被截去金绞丝的金绞自然不会把洛檐和竹冥放在眼里,头颅被砍下就重新再凝聚一个,身躯被撕开就干脆借着分开的躯体将敌人吞下。在这里,她就是近乎无敌的。
可是现在,失去绝大部分实力的金绞对抗刚刚得到金绞丝加持的两人,一时之间捉襟见肘。木流灼给她留下的魂力不足以让她潇洒的抛弃现在这具金丝之躯,她只能尽力指挥还能控制的金丝向她的头部聚集。
竹冥集中精力对付奋力再次聚集的金绞。
而那张人皮则被花丝扯趁机着落入洛檐手里。洛檐踉跄奔向剥完皮后就颓然倒地的木流灼,将他翻过身来。
然后,比想象中更加惨烈的画面出现在洛檐面前。
先前勉强相连的脖颈,现在敞开着如同振翅蝴蝶。胸膛之上,苍白中的一块规整的血红极其刺眼,血肉微微跳动着。
白色的发丝已经被鲜血染红大半,微端已经因为鲜血氧化而微微变黑发硬。白皙的皮肤现在是泛着死气的青白。
锋利的凶器还紧紧抓在木流灼手里。
洛檐双手颤抖地去探木流灼的鼻息,还好,还有微弱的呼吸。
无法把剪刀从木流灼手里夺走,洛檐立刻放弃,翻出全部的丹药,慌忙把丹药塞进木流灼嘴里。
熟悉的场面再次上演,只是躺下的却换了个人。幸好木流灼还有着求生的本能,掰成小块的药丸被他艰难咽下。
然后从敞开的气管中漏出来。
洛檐看着几乎被切开的木流灼手足无措,她不知道木流灼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恶战,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心底的愧疚更加浓厚,她愧疚自己为什么不能醒得早一点,这样木流灼就不会被迫独自面对这一切。
其实她在木流灼将不知名的东西融入她体内的时候就已经隐隐有了意识。
那个东西融入体内的时候,她感受到身体上伤口逐渐痊愈,魂力恢复,甚至武魂也有了一些神奇的变化。
但不知为什么,她无法睁开眼睛。只能听到金绞凄厉的叫声和身躯倒地的声音。
然后就是金绞愤怒的吼叫和险恶的引诱。
再之后,就是终于睁开双眼后看到的倒在血泊里的身躯和捧着人皮狂笑的金绞。
后来洛檐和竹冥也彼此对过情况,两人的情况基本大差不离,甚至竹冥意识恢复的时间还要晚于洛檐。
这其中其实有些违和,但对木流灼的感激心疼和愧疚让他们下意识将这些违和忽视。
视角再拉回现在。
对濒死同伴的担忧和愧疚,转化为对金绞的重重怒火。
难以被挣脱得花丝更加紧密地缠绕着金丝,在一个又一个缝隙里穿梭,将碍事的部分通通扯断,一心根据主人的指示去寻找那个与她有感应的东西。
洛檐不知道木流灼给了她什么,但是听金绞那么癫狂暴躁的反应就知道这八成是个对她很重要的东西。
所以,她准备跟随直觉的指引,跟着体内的感应去寻找被金绞藏起来的东西。
显然竹冥也是这样想的。
一道又一道蝶刃几乎不停歇地劈向金绞,一根又一根的金丝因为被切的稀碎再也无法使用。
绿色的蝶刃与红色的花丝,同样泛着金色的光芒,同样凶残地摧毁着金丝。
反抗,金绞已经无法反抗。仅剩一小截的金绞丝在她的体内不断地释放寒气,魂力不足的她难以将其驱散,自身动作因此愈发迟缓。
分明那可恶的风雪已经偃旗息鼓,但那被冰雪一次次撕碎的感觉却好像再次出现了。
勤劳的花丝终于抓住目标,飞刃与迫不及待落下的花朵相撞,剧烈的爆炸苟延残喘的金丝炸为齑粉。
那一小段不起眼的金绞丝,落在洛檐手里。
金绞在最后一刻,突然想起了木流灼极具嘲讽的笑:
自食其果。
纷纷扬扬的金粉落下,竹冥和洛檐的第一反应是皱眉捂住口鼻,昏迷前自肺部乍起的疼痛实在让人难忘。
气息微弱的木流灼也被洛檐细心地用手帕遮住了口鼻,敞开的气管被竹冥用袖子遮住。
等待了一会,金粉已经落尽,在镜子一样的地面上如同满天繁星。
四周无边的黑暗渐渐褪去,镜面重新变回仿白玉的地砖。直到此时,洛檐和竹冥这才放下吊着的心。
幻境的变化和被他们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一小段金丝,让他们对金绞彻底消散这件事有了实感。
但是,现在还不是彻底放松的时候。木流灼还躺在地上,危在旦夕。
洛檐注视着手里在宿主离去后反而愈发明亮的一小节金丝,在脑子里思考着:
这就是把竹冥和她唤醒的东西?如果这玩意能恢复她和竹冥的伤,是不是也意味着它同样能够帮助木流灼。
干脆一点,木流灼的情况已经不能再拖了。
洛檐将粘在伤口处的发丝拂开,薄软的人皮被细心地放回原处,与血肉紧紧贴合。咽喉的伤口也被仔细对齐,避免发生愈合后这边缺了口子那边多了块肉的现象。
然而,金丝却未能像预想中一样产生作用。无能为力的悔恨与怨怼在沉默里越酝酿越大。
竹冥手里捏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蝶刃,在自己的胸口上比划着:“把我的胸口也挖开,找找融进我身体里的那段金丝,既然已经在我身体里有了效果,说不定也能救阿灼......”
没有依据的冲动提议被勉强保持冷静的洛檐否决:“别说傻话。且不说有没有用,就是真的有用也不过是一换一的无效操作,白白浪费阿灼的心意。”
“那你说怎么办?”
“我说让我来,你们怎么看?”
耳熟的声音突然加入洛檐与竹冥的谈话。
身着金丝滚边白锦袍的云浮月尽突然出现,弯腰探头,挤到木流灼和洛檐中间,合起的折扇抵在他的鼻子上。
折扇下翘起的嘴角和愉悦弯起的嘴角看的人心生火气。
“哦,那你很厉害。”
洛檐没心思搭理蹿出来的云浮月尽,任由竹冥扯着领子把他拉走。
“等等等——我真能帮忙!我真能!”
竹冥的动作停了。
“哥们,我们没时间跟你开玩笑,你最好说得是真的。”
“当然当然!死马当活马医,你们让我试试呗。”
竹冥改拉为推,云浮月尽踉跄几步又到木流灼身边,洛檐默许地为他空出位置。
“虽然你们速度慢了点,但这伤好治,分分钟的事。”
云浮月尽评价着,忽视另外两人投过来的疑惑。
他朝着木流灼扇风,气流把金绞丝轻飘飘卷起的一瞬,短短的丝线融化成细细一道流水,俏皮一转,滴入木流灼的喉口。
金丝入体,木流灼随即睁开双眼,金色于颜色浅淡好似纯白的灰瞳中流转,随后消失不见,木流灼的双眼再次合上。
但他如悬丝一般的如有似无的呼吸却逐渐平稳。
洛檐和竹冥见状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就梗到了胸口。
云浮月尽迅雷不及掩耳地将木流灼胸口的那块皮给捞到了手里,流光一闪那块皮就消失不见了。
“?!”
“我去,云浮月尽你又玩阴的!”
花丝和竹冥一起抓向云浮月尽,他却轻盈跃起,跳到高高的供台之上。
飞得太急的花丝把来不及刹车的竹冥捆了个结实。
“抱歉!”
歉意随着语言传达,红色花丝消失的瞬间,芝麻大小的种子和带着金色的幽绿色蝶刃锲而不舍地袭向云浮月尽。
“小事,别分心!”
蝶刃将云浮月尽各处退路堵住,种子落地生根,红色的花朵图腾从地上升起。半透明夹着金丝的花朵一下子合上将云浮月尽困住。
“刚学的,趁新鲜让你尝尝。”
洛檐向面带惊讶的云浮月尽挑衅地挑眉,皆是少年意气,竹冥在旁边配合地鼓掌。
谁知,云浮月尽只是略一惊讶,身影化作雾气,自花笼中消失,只留下一句:
“不行了,先不跟你们玩了,待会见哦~”
尾音俏皮,空气中似乎有了具象化的波浪号。
讨厌鬼消失了,但木流灼的伤不会消失...消失了!
转头再次查看木流灼的二人发现那块跳动的血红已经再次被缺乏血色的白覆盖。新生的皮肤光滑平整,丝毫看不出这里曾经被剥去一块。
“你们在干什么。”
毫无起伏但难掩疑惑的熟悉声线响起,两双不同的眼睛目光上移,看到瞪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的木流灼。
“!”
洛檐一下子把木流灼捞起来,三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吓死我了!”
心思敏感的洛檐声音中带着喜悦的颤抖,木流灼觉得她好像要哭了。
然后,木流灼感受到脖颈处有一阵湿润的热意。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你醒了呜呜呜你终于醒了呜呜呜呜呜太好了啊啊啊呜呜呜——”
竹冥号啕大哭,泪水如豆大雨滴,润湿木流灼后颈干涸的血迹。
木流灼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吃力地抬手,一手一个拍着同伴的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我刚刚是怎么了——”
木流灼说着仔细感受自己身体的状况,然后他眉头紧皱:
“我好饿。”
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适时抗议,来自灵魂和肉体的双重空虚让他有些头晕。
趴在他肩膀上的洛檐猛地直起身。
“你忘记了...算了,不是什么好东西,忘了也挺好——等出去我们就去吃好的,大吃特吃!”
洛檐随即说服了自己,一抹眼角晶莹的水渍,吸了吸鼻子开口说:“别哭了,还有正事要干。魂兽死了,我们还没出去呢。”
正说着,房子开始剧烈的颤抖,灰尘噗噗地往下落。
不好,要塌。
洛檐和竹冥默契对视,一左一右架起浑身无力难以动弹的木流灼,在整个建筑彻底倒下的前一瞬冲出大门。
叶寒珏三人蹲在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从突然出现的满天沙尘里冲出来的灰头土脸的洛檐三人。
三人中最狼狈的无疑是木流灼。
从脖子开始,木流灼皮肤上全是血迹,一直延伸进衣服内。惯常穿的白色衣服的上半部分在胸口破了大洞,衣服和胸膛几乎被黑红色的血迹染尽。精心打理过的发丝胡乱地黏在一起,发尾是同样的干涸发黑。
木流灼脑袋微微下沉,眼神空洞没有焦点,本就浅淡的唇色现在是泛着青色的苍白,整个人透着死感。
架着他的洛檐和竹冥也狼狈至极,衣衫残破,浑身布满大大小小的划伤擦伤,但好在精神还算不错。
洛棂的魂技立刻不停地甩到三人身上,好歹先将显眼的外伤恢复了。
洛棂和玉霖一左一右地将洛檐和竹冥扶住,把他们扶到空地上坐下。
叶寒珏早在三人出现时就站起冲向木流灼,颤抖地将木流灼轻柔接过:
“阿灼!你没事吧?怎么伤的这么重?你现在怎么样?你们遇到的是什么,怎么就连你都伤得这么厉害?”
洛檐和竹冥苦笑一下,坐到地上长叹一口气。
木流灼无力地抬头看着叶寒珏,发出虚弱至极的声音:“饿......”
叶寒珏让木流灼靠着他坐下,从魂导器里翻出一堆吃的。
“都在这儿,阿灼快吃——洛檐姐,竹子你们也吃,补充些体力。”
木流灼颤巍巍地接过叶寒珏递过来的食物开始不间断地进食。
他的一只手被叶寒珏紧紧握住,感受着微微的颤抖,木流灼紧紧地回握,用自己的力气告诉叶寒珏:
安心,没死,我还活着。
看洛檐要张口,洛棂紧接着补充道:“我们已经吃过了,姐你快吃。”
洛檐只能先接过洛棂递过来的东西,然后再次开口:“灵灵,你们怎么样。”
要说狼狈,两组人是一样的,程度高低而已。只是洛棂的状态看着还不错,所以洛檐才能心平气和地问出关心的话语。
洛棂立刻站起,夸张地向洛檐描述战斗的场景,听得洛檐心惊肉跳,满心后怕。
“还好你没出事。”洛檐拉着洛棂的手,手中温热的触感令人安心。
竹冥则躺在地上,旁边蹲着的玉霖拿着香蕉戳他:
“恭喜你活着回来了。”
“谢了。”
竹冥微笑道谢,接过香蕉。
其乐融融的温馨场景被不速之客打断。吸了不少仇恨的云浮月尽再次出现了,身着他在幻境一开始时穿的蓝色衣衫,满脸心虚。
“哈哈哈哈...诸位过得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哈,我们过得怎么样少爷你不清楚吗?你来的真巧,我正好有东西要问你。”
云浮月尽扇了扇自己脑门上的冷汗,咽了口唾沫,看着面色不善的一群人只觉得压力巨大。
“哈...哈哈,好说好说......”
......
——
石台上的云浮月尽接过姐姐裁好的扇面,手执工具专心地将扇面与扇骨组合。
月亮已经西斜,想必马上天边一线赤红就会刺破黑暗。
得加快速度了。
云浮月尽手上的速度越来越快,每个步骤都无比精准地完成。
还差最后的墨,为纯粹的白添上斑斓的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