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局总部,罗家湾19号。
一间不对外开放的、专供高层使用的小宴会厅里,今晚灯火通明。
戴笠,亲自设宴,为刚刚载誉归来的“军委会特派调查组”,举办一场小范围的内部庆功宴。
宴会厅里,山珍海味,美酒佳肴。
法国的白兰地,苏格兰的威士忌,杯觥交错。
与会者,都是军统内部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毛人凤,郑介民,唐纵……一个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杀神”,此刻都挂着客套的笑容,频频向主座上的林薇举杯。
与最终那份轻描淡写的处理结果,形成了一种巨大而荒谬的讽刺。
“来!我们大家,共同敬林组长一杯!”
戴笠满面红光,亲自举起酒杯,站了起来。
“林组长此次在渝,深挖日谍网络,清剿国之蠹虫,为党国,为领袖,立下了不世之功!堪称我们军统的骄傲,是当之无愧的‘党国第一女将’!”
他看着林薇,眼神里,充满了“欣慰”和“欣赏”。
“我已经亲自向委员长请功,力保你官升一级,前途,不可限量啊!”
掌声,雷鸣般响起。
林薇站起身,脸上挂着得体的、却没有任何温度的微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不敢居功。都是戴老板指挥有方,各位同僚鼎力支持的结果。”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
戴笠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他放下酒杯,又看似不经意地,拍了拍林薇的肩膀,声音压低了几分。
“林薇啊,你这次,功劳很大。但也要知道,水至清则无鱼。”
“有些事,到此为止,就可以了。要学会,顾全大局。”
“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一些。”
他看似在安抚,实则,是在敲打和警告。
林薇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但她身旁的苏曼卿,在听到“顾全大局”这四个字时,那双一直低垂着的眼睛里,却猛地,闪过一丝无法抑制的、冰冷的火焰。
整场宴会,苏曼卿都一言不发。
她没有动一下筷子,面前的酒杯,也滴酒未沾。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这群,弹冠相庆,粉饰太平的“功臣”。
看着他们那一张张油光满面、心满意足的脸。
她的脑海里,却不断地闪回着那份账本上的、触目惊心的数字。
和赵峰描述过的,那些因为缺少药品,在战壕里,哀嚎着,活活烂死的年轻士兵的脸。
强烈的反差,像两块巨大的磨盘,反复碾压着她的神经,让她的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
“哎,这位,不就是在此次行动中,深入虎穴,智取安娜·李的美女记者,苏曼卿小姐吗?”
一个情报处的处长,注意到了沉默的苏曼卿。
他举着酒杯,笑着起哄。
“苏小姐可是我们这次的大功臣!来来来,也得说几句,让我们大家,一睹女英雄的风采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戴笠也笑着,点了点头。
“没错。曼卿,你也是劳苦功高。今天,不必拘谨,也说几句吧。”
苏曼卿,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没有去看任何人。
她的目光,只是平静地,落在戴笠的脸上。
整个宴会厅,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说几句,感激涕零的客套话。
但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让整个宴会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报告戴老板。”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清晰得,像一根针,扎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只想知道,”
她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度的愤怒。
“那些,被何应麟他们倒卖掉的、按照市价,足够救活我们前线几万名伤兵的盘尼西林,现在,都去哪了?”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脸上,笑容都僵住了。
苏曼卿没有停。
她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刀子,从戴笠的脸上,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高官。
“还有那些,被他们换成金条和美金的钨矿、棉布、军用汽油……”
“我想知道,那些在前线,因为缺少药品而痛苦死去,因为缺少冬衣而活活冻死,因为缺少汽油而被敌人坦克碾成肉泥的兄弟们……”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他们的命,在各位长官的‘大局’里,又到底,算得了什么?!”
“啪!”
戴笠手中的酒杯,重重地,落在了桌子上。
酒水,四溅。
他那张一直挂着笑容的脸,瞬间变得铁青,难看到了极点。
“放肆!”
毛人凤第一个拍案而起,厉声喝道。
“苏曼卿!你是什么身份?敢在这里,质问戴老板?!”
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
苏曼卿的这番话,像一记响亮的、无形的耳光。
狠狠地,抽在了在场每一个,自欺欺人的“胜利者”的脸上。
就在戴笠即将爆发的前一刻。
林薇,动了。
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拉住情绪已经失控的苏曼卿,同时,对着戴笠,深深地鞠了一躬。
“报告戴老板!”
她的声音,冷静,果断。
“苏曼卿在之前的行动中,头部受过震荡,伤势未愈,导致情绪激动,胡言乱语!”
“卑职,代她向您和各位长官,赔罪!”
说完,她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强行将苏曼卿,带离了宴会厅。
一场本该属于胜利者的狂欢,就这样,以最难堪,也最狼狈的方式,不欢而散。
只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脸色铁青的……大人物。
和那句,久久回荡在空气中的、血淋淋的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