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降临了。
金库内,那股由浓硝酸和盐酸混合而成的、黄色的“王水”浓烟,像一头被从潘多拉魔盒里释放出来的、择人而噬的恶龙,疯狂地翻涌、扩散!
它所到之处,无论是坚硬的钢铁保险柜,还是厚厚的纸质账本,都在那足以熔化一切的、恐怖的腐蚀性面前,发出一阵阵“滋啦、滋啦”的、令人牙酸的声响,无声地,被吞噬,被消融,化为一滩滩冒着诡异气泡的、黏稠的液体。
而那座由无数同胞的血泪铸成的“金山”,也在这场化学的风暴中,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崩塌,融化。
那耀眼的、充满了罪恶的金色光芒,最终,变成了一滩沸腾的、流淌在地面上的、滚烫的金色铁水,像这个国家,正在流淌的、无法被止住的眼泪。
赵峰站在地狱的边缘。
他用一块浸湿了水的、从尸体上撕下来的布料,死死地捂住口鼻,那双被浓烟熏得通红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这幅由他亲手创造的、充满了毁灭美感的末日景象。
他的心中,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病态的、淋漓尽致的快感。
他看了一眼手表。
距离王水彻底淹没整个金库,腐蚀掉那扇厚重的钢制大门,还有最后三分钟。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没有立刻撤离。
他知道,自己,还有最后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没有完成。
他必须,为这场盛大的“葬礼”,找到一个,最完美的“陪葬者”。
他必须,为林薇,为整个“狐刺”小组,留下最后一条,能让他们在这片即将要被彻底搅浑的死水之中,金蝉脱壳的“退路”。
他顶着那刺鼻的、几乎要将他肺部都灼伤的浓烟,猛地,冲回到了金库的中央。
他的目标,是那扇即将要被彻底腐蚀掉的、巨大的圆形钢制大-门。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样,冰冷的、带着三个锋利尖角的、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森白寒光的东西。
那是一枚,用上好的百炼精钢打造的、张啸林“杭帮”的杀手们,在执行最隐秘的“家法”时,才会使用的、独一无二的——
三棱穿心镖!
这,是他在那场外白渡桥的血战中,从一个被他亲手解决掉的青帮红棍的尸体上,缴获来的、最重要的“战利品”。
他将这枚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嫁祸”信物,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钉在了那扇正在被王水无情腐蚀的、已经变得有些柔软的钢制大门的门轴之上!
“噗嗤——!”
一声沉闷的、金属刺入金属的声响。
那枚三棱镖,深深地,嵌入了门轴的缝隙之中,像一枚被钉在了罪人十字架上的、无法被辩驳的、血淋淋的烙印。
做完这一切,赵峰没有再多停留一秒。
他知道,再不走,他自己,也将成为这场“葬礼”的、一部分。
他转过身,像一头在火海中穿行的、悍不畏死的野狼,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那条早已被石头他们打开了的、通往城市下水道系统的、黑暗的逃生通道之中!
冰冷的、充满了腐朽气息的污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脚踝。
他身后的那扇地狱之门,也在一片剧烈的、金属被腐蚀的嘶吼声中,轰然倒塌!
滚烫的、沸腾的金色铁水,混合着致命的化学浓烟,像一条愤怒的火龙,从金库内,喷涌而出!
“轰——隆——!!!”
一声巨大的、沉闷的爆炸声,从银行的地下,猛然响起!
是金库内部的压力,达到了极限,引发了剧烈的化学爆炸!
整个东方汇理银行,这座象征着法兰西荣耀和财富的百年建筑,都在这股来自地下的、恐怖的冲击力下,剧烈地颤抖起来!
地面,被撕开了一道道狰狞的裂缝!
墙壁上,那些华丽的浮雕和壁画,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撕碎,簌簌而下!
刺耳的、凄厉的警报声,瞬间,响彻了整个法租界的夜空!
……
德国领事馆,休息室。
林薇,在听到那声来自远方的、沉闷的爆炸声的瞬间,她那一直紧握着牛奶杯的、冰冷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知道,赵峰,成功了。
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
但另一半,却提得更高了。
因为她知道,从这一刻起,真正的、属于她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她的脸上,立刻切换到了最完美的、属于一个被巨大声响吓坏了的、柔弱女人的惊恐表情。
“哦!我的上帝!那……那是什么声音?!”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后怕。
“别怕,安娜!别怕!”
领事夫人克里斯蒂娜,立刻像一个保护着自己孩子的母亲一样,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不停地,安抚着。
而总领事克里斯特和山口大佐等人,则立刻冲到了窗边,惊骇地,望着远处银行方向,那片冲天而起的、黄色的浓烟!
“是银行!是东方汇理银行出事了!”
“快!立刻联系巡捕房!问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整个领事馆,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林薇,就在这片巨大的、由她亲手导演的混乱的掩护下,像一个真正的、被吓坏了的“无辜者”,被同样惊慌失措的领事夫妇,“保护”着,送上了那辆挂着外交豁免牌照的、最安全的奔驰轿车,缓缓地,驶离了这片,即将要被彻底搅浑的是非之地。
当那辆黑色的奔驰轿车,与那些呼啸着,朝着银行方向冲去的警车和消防车,擦肩而过时。
林薇,透过那深色的车窗玻璃,看着窗外那片被警灯映照得一片混乱的、充满了末日感的城市。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但她的心中,却在为那个,此刻,正独自一人,在那片冰冷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地下迷宫里,挣扎求生的男人,进行着最后的、无声的祈祷。
“赵峰,”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