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水晶吊灯,在宴会厅的穹顶上,投下璀璨而冰冷的光芒。
舞池中,一对对衣着华丽的男女,在悠扬的华尔兹旋律中,优雅地旋转。
每一张脸上,都挂着得体的、无可挑剔的笑容。
但笑容之下,隐藏着多少交易与算计,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苏曼卿,此刻就在这个漩涡的正中央。
她的舞伴,是今晚的女主人,安娜·李。
“白小姐的舞跳得真好。”
安娜·李一边领着舞步,一边看似不经意地,继续着她的盘问。
“看来在英国的时候,没少参加这样的舞会吧?”
她又将话题,绕回了苏曼卿的履历上。
“只是学过一点皮毛而已,让李小姐见笑了。”
苏曼卿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和滴水不漏的回答。
她的全部精力,都用来应对安娜·李那只在她腰间,不时施加压力的手。
那只手,冰冷,有力,像蛇一样,在试探着她的反应,和她腰部肌肉的紧绷程度。
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特工,身体的本能反应,是很难伪装的。
“白小姐似乎有些紧张?”
安娜·李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还是说,白小姐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喧闹的场合?”
苏曼卿的心,猛地一紧。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反应,已经引起了对方的警觉。
她正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出现,瞬间改变了舞池里的气场。
也解了她的围。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素色云锦旗袍的女人,约莫三十多岁,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舞池边,一个最不起眼的沙发上。
她没有化妆,也没有佩戴任何珠宝。
只是在发髻上,插了一支小巧的、由点翠工艺制成的蝴蝶发簪。
她的气质,高华,娴静,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淡淡的疏离感。
仿佛,整个宴会厅的喧嚣与浮华,都与她无关。
她只是一个,来这里静静品茶的、与世无争的过客。
但安娜·李,在看到那个女人的瞬间,整个人的状态,都发生了180度的转变。
她脸上的那种猫捉老鼠般的、玩味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了恭敬、紧张,甚至是……一丝畏惧的复杂神情。
她领着苏曼卿旋转的舞步,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硬。
苏曼卿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她顺着安娜·李的视线望去。
正好,与那个女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刹那。
那个女人的眼神,很平静,像一汪深潭。
没有任何攻击性。
但苏曼卿却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在那一瞬间,被彻底看穿了。
“抱歉,白小姐,我失陪一下。”
安娜·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立刻停止了对苏曼卿的试探。
她找了一个蹩脚的借口,匆匆结束了这支舞。
然后,快步,甚至带着一丝小跑,朝着那个女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走到那个女人面前,微微躬身,用一种极其恭敬的姿态,低声地,汇报着什么。
那神态,哪里还是今晚骄傲的女主人。
分明就是一个,在向上级汇报工作的……下属。
苏曼卿的心中,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立刻意识到,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与世无争的女人,地位,远在“五钗”安娜·李之上!
她,会是谁?
她端起一杯酒,状似无意地,走到了一个正在八卦的官太太身边。
用一种请教的语气,轻声问:
“夫人,那边那位穿着素色旗袍的小姐,气质真是太好了。不知是哪家的名媛?”
“哦,你说她啊。”
那个官太太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一丝嫉妒。
“她可不是什么名媛,她自己就是豪门。”
她压低了声音。
“她叫沈静姝,是现在重庆最有名气的归国女画家。一幅画,能卖到上千大洋呢!听说,连孔二小姐,都收藏了她的兰草图。”
“不过,这人孤僻得很,从不参与任何政治活动,也不知道安娜·李,是怎么把她请来的。”
沈静姝!
一个以画兰草闻名,从不参与政治的……“艺术家”!
苏曼卿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
她的脑海里,闪过了千代子的供述。
“十二金钗”的最高首脑,代号……“大姐”。
身份成谜,极其神秘。
她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
眼前这个,看似人淡如菊,却能让“五钗”安娜·李都俯首帖耳的女画家,沈静姝。
极有可能就是那个,连千代子都未曾见过真面目的、统领着整个重庆日谍网络的、神秘的……
“大姐”!
苏曼卿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她知道,自己再多看一眼,就可能会暴露。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无法平息她内心的震撼与狂喜。
她知道,自己今晚,钓到了一条,远比预想中,要大得多的……巨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