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朝天门码头。
江雾弥漫,汽笛长鸣。
一艘漆成灰绿色的军用运输船,正静静地停靠在码头边,烟囱里,喷吐着浓重的黑烟,准备启航。
船上,挤满了穿着土黄色军装的、年轻的士兵。
他们的脸上,带着对未来的、麻木的茫然。
他们,将被运往常德。
那个,被称作“东方斯大林格勒”的、血腥的绞肉机。
林薇,和燕子,就站在登船的队列里。
他们换上了崭新的、却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将官服和校官服。
少将的领章,在阴沉的天色下,并不耀眼,反而显得有些刺目。
他们的行李,很简单。
只有一个小小的军用帆布包。
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就只剩下,冰冷的武器,和……一颗颗早已冷却的心。
码头上,没有鲜花,没有仪仗队,也没有任何一位“同僚”,前来送行。
这场“晋升”与“远征”,被刻意地,处理得低调,且悄无声息。
仿佛,是在送走两个,不受欢迎的瘟神。
“老板,我们……”
燕子看着船上那些,稚气未脱的年轻士兵,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们要去指挥的,就是这样一群,可能连枪都还没摸熟的……孩子。
林薇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越过嘈杂的人群,望向了码头的远方。
在那里,一棵巨大的黄桷树下,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正静静地矗立着。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绸缎短褂,双手抱在胸前,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
脸上的轮廓,在江雾中,显得有些模糊。
但林薇,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赵峰。
他来了。
没有靠近,也没有打招呼。
只是远远地,站着。
像一座,沉默的、守护的雕像。
守护着他,最后的、也是曾经的……家人。
当林薇的目光,投向他时。
他缓缓地,抬起了右手。
没有挥手,没有言语。
只是,对着林薇,行了一个,他早已生疏,却又刻骨铭心的……标准军礼。
那是,属于“狐刺”的、最后的告别。
林薇的眼眶,微微一热。
但她很快,就将那丝脆弱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只是,对着那个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作为,回应。
兄弟三人,隔着喧嚣的人潮,隔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就此,别过。
从此,庙堂,江湖,再难相见。
“登船——!”
军官的催促声,打断了这无声的送别。
林薇收回目光,拉了拉自己的军帽帽檐,遮住了半张脸。
“走吧。”
她对燕子说。
两人,随着人流,走上了晃晃悠悠的舷梯。
汽笛,发出最后一声,悠长而嘶哑的长鸣。
巨大的运输船,缓缓地,驶离了码头。
林薇站在船头,看着那座,让她经历了无数荣耀与背叛、相聚与别离的山城,在自己的视野中,慢慢地,向后退去。
那些熟悉的、层层叠叠的吊脚楼,那些蜿蜒曲折的石板路,最终,都消失在了那片,永远也化不开的、浓重的江雾里。
她没有回头。
她的目光,望向了江水奔流的、遥远的东方。
那里,有连天的炮火。
有这个民族,正在流淌的、无尽的血泪。
也有一场,更宏大、更血腥、也更……纯粹的战争,正在等着她。
在那里,敌人,就在对面。
清晰,可见。
不再需要,去分辨,谁是盟友,谁是笑里藏刀的恶鬼。
江风,猎猎作响。
吹起她那身不合体的将官服。
也吹干了,她眼角,年初。 最后一丝,属于过去的湿润。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内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冷,也更硬。
像一块,在烈火与冰水中,反复淬炼过的……精钢。
(第三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