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依旧,只是吹拂的对象,从坚不可摧的巍峨山峦,变成了一片狼藉的巨大废墟。
沈天君和袁天罡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那份仿佛能将天都踩在脚下的从容,却像一道无形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在场所有巫神教众的心里。
死一般的寂静。
除了风声和远处山体深处偶尔传来的沉闷回响,再无其他声音。
四长老喉结滚动,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他看着自家教主,又看了看那片被夷为平地的禁地,感觉自己这几十年的人生观都在今夜被彻底颠覆了。
“教主……那……那真的是隼人皇极的……头?”他还是问出了这个让他心惊肉跳的问题。
蓝蝴蝶没有立刻回答。她松开怀里的妹妹,将那个失而复得的黑木盒子郑重地交到蓝玲珑手上。
“玲珑,你先带四长老和大家回总坛,安抚教众,封锁消息,今夜之事,不得有半个字外传。”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与决断,只是其中再也听不到半分迷茫。
“姐姐,那你呢?”蓝玲珑抱着盒子,担忧地看着她。
“我?”蓝蝴蝶的目光投向那条下山的小径,眼神幽深,“我去……跟我们巫神教最尊贵的客人谈谈正事。”
她顿了顿,终于回答了四长老之前的问题。
“是隼人皇极的头。”
“而且很快,它就会成为一份包装精美、足以让整个东洲海岛都为之震动的贺礼。”
四长老的脸皮狠狠抽搐了一下。他想说这太疯狂了,想说这是在自取灭亡。可话到嘴边,看着教主那平静得可怕的侧脸,他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忽然明白了。
从那位沈侯爷决定杀人的那一刻起,巫神教就已经没有了退路。是蜷缩在南疆等着被天照神宫的怒火烧成灰烬,还是跟着这个疯子一起,把火烧到对方的家门口去?
这似乎,并不是一道选择题。
“属下……遵命!”四长老躬身领命,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蓝蝴蝶不再多言,身形一纵,如同一只黑夜中的蝴蝶,循着那两人留下的气息,悄无声-息地追了下去。
……
南疆边陲,山脚下有一座小镇。
因背靠十万大山,镇上居民多以采药、狩猎为生,民风彪悍,昼伏夜出。此刻夜已深,镇上却还有几家铺子亮着灯火。
一家棺材铺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昏黄的光晕照着门前两道身影。
“侯爷,您确定在这里买盒子?”袁天罡看了一眼招牌,又看了一眼手里提着的东西,饶是以他的心性,也觉得有些怪异。
“不然呢?”沈天君双手负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家小铺子,“你看这家的木料,多是铁桦木和金丝楠,木质坚硬,纹理细密,用来做盒子,结实,耐用,还防潮。长途运输,最合适不过。”
袁天罡沉默了。他觉得侯爷说的很有道理,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可是个棺材店啊。
沈天君没理会他的纠结,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铺子里,一个满脸褶子的老木匠正戴着老花镜,用一把小刻刀精心雕琢着一块牌位。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问道:“客官,是看寿材,还是订牌位?我这儿的木料,方圆百里数第一。”
“都不是。”沈天君的声音响起。
老木匠手一顿,抬起头,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一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以及他身后那个面无表情、手里……提着个血淋淋玩意儿的男人。
老木匠的瞳孔缩了缩,但常年跟死人打交道,胆气比常人壮得多。他放下刻刀,不动声色地问:“那客官是?”
“找你做个盒子。”沈天君的目光在铺子里扫了一圈,最后指向墙角一块不起眼的木料,“就用那块吧,尺寸……大概这么大就行。”
他随手比划了一下。
老木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块他准备当柴烧的普通樟木。他又看了看袁天罡手里的东西,估摸了一下大小。
“客官,您这……是装什么?”老木匠试探着问。
“贺礼。”沈天君答得理所当然。
“贺礼?”老木匠彻底糊涂了,来棺材店做盒子送贺礼?他这辈子都没听过。
“有问题?”沈天君挑眉。
“没……没问题。”老木匠连忙摆手,打开门做生意,哪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他拿起工具,正准备开工,沈天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等等。”
“盒子里面,用红绸铺满,要最艳的那种,喜庆。”
“外面不用雕花,太俗气。用金粉写一个字就行。”
“写什么?”老木匠下意识地问。
沈天君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吐出一个字:“贺。”
老木匠:“……”
他感觉自己今晚遇到的不是客人,是两个从阴曹地府跑出来的神经病。
就在这时,袁天罡忽然开口,声音冷硬:“侯爷,用樟木,气味会不会太冲?我观那块紫檀不错。”
沈天君闻言,赞许地点了点头:“也对,还是袁将军懂得考虑细节了。不错,紫檀更显贵重。”
他转向一脸呆滞的老木匠,指了指另一块价值不菲的紫檀木料:“就用那个。钱,不是问题。”
老木匠看着那块自己当宝贝一样供着的紫檀料,又看了看袁天罡手里那颗滴血的头颅,感觉自己的心脏有点受不了。
那个血淋淋布包里面老木匠大概猜到了是个人头,毕竟和死人还有尸体打了一辈子交道,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不过眼前这俩人,要用上好的紫檀木做盒子,装一颗人头,还要送出去做贺礼?
这他娘的到底是贺礼,还是催命符?
他不敢再问,也不敢耽搁,哆哆嗦嗦地拿起那块紫檀木,开始动手。铺子里,只剩下“吱呀吱呀”的锯木声和老木匠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
沈天君则像个没事人一样,踱步到门口,看着镇上寂静的街道,仿佛真的只是在等一份普通的礼物。
没过多久,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街角,几个闪烁便来到了棺材铺前。
是蓝蝴蝶。
她看了一眼铺子里诡异的场景,那个正在被精心打包的“贺礼”,还有那个被吓得快要魂飞魄散的老木匠,一向清冷的脸上,表情也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她走到沈天君身后,躬身行礼:“侯爷。”
“嗯,来了。”沈天君头也没回,“你教里的厨子手艺如何?忙了一晚上,有点饿了。”
蓝蝴蝶愣住了。
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关于天照神宫的应对,关于南疆未来的走向,关于巫神教的立场……
结果对方开口第一句,是问她家的饭好不好吃。
这种感觉,就像你憋足了劲要打出一拳,结果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而且这团棉花还反过来问你吃饭了没。
“……我教的厨子在南疆颇有几分薄名。”蓝蝴蝶深吸一口气,努力跟上他的节奏。
“哦?”沈天君终于回过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真正的好奇,“袁将军,等会咱就去尝尝。”
他说完,铺子里的老木匠也终于完工了。他用一块红布颤巍巍地托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盒子上,龙飞凤舞的金色“贺”字在灯光下闪着妖异的光。
袁天罡面无表情地接过盒子,另一只手递过去一锭分量十足的金子。
老木匠接过金子,看也不看,直接揣进怀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里屋,用门栓死死地抵住了门。他决定明天就关门,回乡下养老,这镇上太危险了。
沈天君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他满意地看了一眼那个盒子,对蓝蝴蝶道:“走吧,蓝教主,带路。”
蓝蝴蝶看着他,又看了看袁天罡手上那个堪称艺术品的“催命符”,心中五味杂陈。
她总觉得,这位大炎侯爷的节奏,她永远也跟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