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八年的甲辰科会试,在万千士子的期盼与焦虑中如期举行,又在一片争议与暗流中落下帷幕。正如沈惊鸿所预感的那般,这一科成为了朝堂风气微妙变化的一次集中体现。
金榜题名者中,固然不乏擅长清谈、恪守程朱理学的传统士子,但一批关注实务、策论中能言之有物、甚至隐约提及“格物致用”的考生,脱颖而出者明显多于往届。这背后,既有徐光启等务实派官员在阅卷中的有意倾斜,也反映了部分敏锐士子对朝廷潜在需求变化的捕捉。然而,这并非意味着东林一系的失利。相反,他们凭借其强大的舆论声势和组织能力,依旧有大量门人弟子高中,且名次普遍靠前。新科进士中,既有后来成为东林肱骨、以风骨闻名的铮臣,也有少数被沈惊鸿、徐光启等人看好、思维更为开阔的“异数”。
放榜之后,便是喧嚣的拜座师、会同年、结社论政。京城各大酒楼会馆,日日笙歌,夜夜宴饮。清流与务实派之间的理念差异,在这样密集的交锋中愈发清晰。东林士子往往高倡“君子不器”,强调道德人心为治国之本,对沈惊鸿所倡导的“奇技淫巧”和“与民争利”的理财之策多有抨击。而务实派进士,或在徐光启门下受教,或亲身见识过新军械之利、瘟疫防治之效,虽在公开场合言辞谨慎,私下交流中却更倾向于探讨如何富国强兵的具体方略。
这种分化,在不久后举行的殿试策问中达到了一个小高潮。万历皇帝久不视朝,此次殿试亦只是循例露面,策问题目由内阁拟定,中规中矩,无非是询问士子们对王道、吏治、边防的看法。然而,在进士们的答策中,却明显看出了两条不同的路径。一部分引经据典,空泛地强调“正心诚意”;另一部分则开始尝试引用数据(如边镇粮饷消耗、漕运效率对比),甚至有人大胆提及“泰西算法于测量之精”、“火器之利关乎国运”,虽言辞含蓄,但其倾向已呼之欲出。
这场科举,没有明确的赢家,却清晰地划出了未来朝堂争论的又一条战线。
深植根基:技术扩散与人才培养
面对科考带来的新风向与潜在的阻力,沈惊鸿并未急于在朝堂上争一时长短。他深知,理念的认同需要实绩的支撑,而实绩的创造,离不开更深厚的根基。他将更多精力投入到了技术扩散与人才培养这一更为长远的事业上。
在太子的支持下,“格物学堂”进行了扩建,不再仅仅面向军中子弟和工匠学徒。沈惊鸿与徐光启商议后,开设了“格物专修班”,面向社会招收具有一定算学、几何基础的年轻学子,甚至吸引了几位家境贫寒却颇有天赋的新科进士旁听。课程内容也更加系统化,涵盖了基础数学、简易力学、光学初识、地理测绘以及火器原理概论等。沈惊鸿亲自编写部分教材,将现代科学知识巧妙地融入传统“格物”框架之中。徐光启则负责讲授《几何原本》等西方着作,以其深厚的儒学功底为“西学”正名,减少了学员们的接受障碍。
同时,“动力研习所”和“精密制造局”也开始有意识地培养技术骨干。沈惊鸿推行了“匠师等级制”,根据工匠掌握技能的复杂程度和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评定等级,与薪俸、待遇直接挂钩,打破了以往论资排辈的陋习。他还从“格物专修班”中选拔优秀者,进入研习所和制造局担任“见习司务”,负责技术文档整理、工艺流程优化和数据记录分析,旨在培养一批既懂理论又懂实践的技术管理人才。
这些举措短期内看不到显着成效,甚至需要持续投入,但沈惊鸿坚信,这是为未来的科技腾飞埋下种子。只有当一个社会拥有了相当数量的、具备基本科学素养和专业技能的人才,技术革命才能真正生根发芽,而非仅仅依赖于他一个人的“先知先觉”。
琉球余波与海军建设
前往琉球宣威的大明水师舰队也已传回消息。装备了新式舰炮的明军战舰在琉球海域展示了强大的火力,萨摩藩军队慑于大明军威,未敢正面交锋,但也并未立刻退出琉球,双方形成了对峙。大明水师的存在,极大地鼓舞了琉球境内忠于明朝的力量,抵抗运动此起彼伏。朝廷内部对于是否进一步采取军事行动存在分歧,主和派认为当见好就收,避免与日本陷入长期冲突;主战派则以沈惊鸿、部分兵部官员为代表,认为必须彻底驱逐倭寇,维护宗主国权威,并可借此机会锻炼新式海军。
最终,在太子朱常洛的权衡下,采取了折中方案:水师主力暂时驻泊琉球周边海域,保持高压态势,并继续向萨摩藩施加外交压力,要求其无条件撤军、释放琉球国王;同时,命令东南沿海加紧建造、改造更适合远海作战的大型战舰,并优先为水师换装更多改良火炮。沈惊鸿提出的“皇家海贸船队”的构想,也借此机会再次被提上议程,与海军建设形成了相辅相成的关系。
府邸日常:另一种坚守
朝堂纷扰,外界波澜,似乎都未过多打扰沈府内的宁静。苏卿卿的《妇人小儿常见病养护指南》初稿已完成,正在“慈幼医馆”内小范围试用并收集反馈。她与吴有性合作的《瘟疫论辨》也进入了最后的修订阶段,书中大量引用了医馆记录的临床数据,力求言之有据。沈惊鸿无论多忙,每晚归家,总要听听妻子讲述医馆的趣闻或编书的心得,这是他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
这一晚,苏卿卿提到,有几位在“格物专修班”听课的年轻士子,主动来到医馆,希望能学习一些基础救护知识,以备不时之需。沈惊鸿听后,眼中露出欣慰之色:“看来,格物之学,并非与仁心仁术相悖。能学以致用,惠及百姓,方是正道。”
苏卿卿点头称是,又道:“夫君,你可知,如今京中有些开明人家,已不再一味禁止女子识字算数,甚至有人家想将女儿送到我这儿来,不单学医,也想听听格物浅说。”
沈惊鸿握住她的手,微笑道:“这是好事。风气之开,始于微末。卿卿你便是这开风气之先者。”
窗外,月华如水。沈惊鸿知道,他推动的变革,如同这月光,无法瞬间照亮整个黑夜,但正一点点渗透,改变着一些细微之处。科考的波澜,技术根基的深植,海权的争执,乃至家中妻子带来的社会观念的潜移默化,所有这些,都在共同编织着一幅不同于原有历史轨迹的图景。前路依然漫长且布满荆棘,但每一步坚实的努力,都在为那个遥不可及的“中华联邦”之梦,增添着一块或许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