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获得了有限的“观察员”身份而非“囚犯”身份后,麦克斯—
被两名沉默的士兵“护送”至逐火之蛾基地内部一个相对独立的休息区。这里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片被巨大透明穹顶笼罩、试图模拟自然环境的生态园。
柔和的仿自然光照耀着略显稀疏的草坪,几条人工溪流沿着规划好的轨迹潺潺流动,发出过于规律、缺乏自然野性的水声。
一些精心培育的花卉在恒温恒湿的环境中绽放,色彩娇艳却莫名缺乏生命力,仿佛精致的塑料模型。
这或许是某位成员(麦克斯几乎立刻联想到爱莉希雅那与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妙融合的特质)的杰作,试图在这座冰冷、坚硬、每一寸钢铁都为战斗与生存服务的金属堡垒中,倔强地保留下一抹脆弱的、象征性的生机。
他婉言屏退了所有名义上提供帮助、实则严密监视的“向导”,独自一人坐在一条冰凉的石质长椅上。长椅的冷意透过模拟的衣物传来,提醒着他此刻所处的并非真实自然。
周围是刻意营造的宁静,却反而放大了他内心的波澜。
头顶是全息投影模拟出的星空,图像逼真,甚至能模拟出星辰的闪烁,但与他记忆中真正遨游过的、那片无边无垠、蕴含着无限可能与危险的壮丽星海相比
显得如此虚假、逼仄,如同一个精心编织的牢笼。
我的到来…
对于这个宇宙,对于这颗星球,是不是一个错误?
这个念头,如同宇宙中最顽固的寄生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思维,带来一阵冰冷的刺痛。
身为光之国派遣的行星观察员,他的首要且最神圣的职责是记录、理解、评估,而非主动干涉。
自身的强大力量,其初心和终极目的,是用来守护宇宙间的和平与生命之火,但直接介入一个文明内部如此复杂、痛苦且充满自我毁灭倾向的进程,其后果往往是难以预料,甚至可能是灾难性的。
观察员准则的每一条,都是用无数过去的教训书写而成。
他想起了刚刚在观察室内发生的、险些失控的冲突。
他下意识的反击,那源自奥特战士本能的战斗程式,几乎在瞬间就引爆了与这个时代人类最强战士的全面对抗。
那电光火石的过肩摔,展现的不是力量,而是巨大的、无法解释的“异常”。
若非爱莉希雅那看似 whimsical、实则精准无比、仿佛能看透人心的介入,后果不堪设想—
要么他身份暴露,引发更大混乱;要么就是与逐火之蛾彻底决裂,甚至可能伤及无辜。
我差点…
因为自己的战斗本能,让观察任务尚未真正开始就彻底失败,甚至可能为这个本就绝望的世界,带来一个更强大的、来自星空的误解和敌意...
他低下头,摊开手掌,凝视着自己这双由光能模拟而出、与人类别无二致的手。
这双手,刚刚以远超当前人类文明理解的速度和精妙技巧,轻易摔飞了一名精锐士兵,甚至将凯文都短暂地撂倒在地。
这身力量…
对于这个尚未从崩坏的打击中喘息过来、更未准备好接受“天外来客”的文明而言,是否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难以承受的冲击和…
不可控的干扰?
我的存在本身,是否就是一种对自然进程的破坏?
他的思绪飘向了那个真正的、此刻正沉睡在隐形光能维生舱里、处于时间停滞状态的青年马夫蒂。
自己借用他的形貌与社会身份,是否是一种对生命的亵渎?
这个青年或许还有牵挂他的亲人、朋友,如果他们某日见到了这个“死而复生”、却内里完全不同的自己,又会引发怎样的情感波澜和现实问题?
自己真的有权利用他的身份,去达成自己的目的吗?
即使那个目的是“守护”?
更深层的忧虑,则源于这个世界的残酷本质。
崩坏…
一种针对智慧文明的、近乎宇宙法则级别的、冰冷而残酷的筛选(或者说毁灭)机制。
它的出现方式、它的强度、它的目的性,都远超他以往面对过的多数敌人
(即便是最邪恶的宇宙人,也多是基于利益或欲望)。
而那些如同秃鹫般嗅着死亡气息而来、趁火打劫的、充满掠夺性的外星入侵者,更是将情况复杂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
内忧外患,几乎看不到希望的曙光。
我的介入,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以我一人之力,甚至可能引来光之国更高级别的关注和介入,就真的能扭转这场看似注定的终末吗?
还是只会徒增变数,打乱他们自身可能存在的、微弱的进化或适应契机,甚至可能因为我的插手,反而加速了他们文明的终末?
光之国的力量,在面对这种规模的、仿佛命运般的“劫难”时,又真的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吗?
一种罕见的、名为“无力感”的情绪,如同超新星爆发后残留的冰冷尘埃,微微触动着他的光之心。
他见证过太多文明的兴起、辉煌、挣扎与寂灭,深知有时个体的力量,哪怕是像他这样的奥特曼,在时代和宇宙规模的洪流面前,也常常显得渺小而无奈。
守护的意志,并非总能换来美好的结局。
或许…
我最好的选择是彻底隐藏到底,只做最低限度的、绝对中立的观察,记录下崩坏与地外入侵的数据,然后将所有情报带回光之国,由宇宙警备队和银十字军总部来共同评估,是否需要以及如何进行更高层面、更谨慎的介入…
这才最符合观察员的职责与理性判断…
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自己内心深处更强大的某种力量否定了。
他想起了东马快斗。
那个年轻、热血、有时会冲动,但内心永远燃烧着守护之火的dASh队员。
他从未因为敌人强大无比、局势看似绝望而有丝毫退缩。人类的勇气、友谊与爱,那种在绝境中反而愈发闪耀的、近乎愚蠢却又无比崇高的光辉,曾一次次地打动他,让他相信希望的存在。
他也清晰地回忆起自己为何会选择介入—
正是因为目睹了真正的“马夫蒂”身上,迸发出的与快斗如出一辙的、为了保护素不相识的他人而毫不犹豫献出生命的崇高精神。
那份光辉,照亮了他作为观察员的冰冷准则,让他选择了“心”。
如果我现在因为恐惧后果而退缩,选择冷眼旁观,岂不是彻底辜负了那份我为之动容、并决定借其形貌的精神?
岂不是违背了我选择化身为此貌的初衷?
那我与一台冰冷的记录仪器又有何区别?
矛盾与自我怀疑如同双星系统般,在他体内剧烈地交织、拉扯着。
理性的声音警告着干涉的危险,而感性的冲动则呼唤着去守护那微弱却珍贵的光芒。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尊刚刚被放置于此、还未完全融入环境的雕塑。
拟态出的黑发微微垂落,遮住了他部分眼帘,让人看不清他眼中此刻翻涌的情绪—
那里面或许有跨越星海的浩瀚与智慧,也有此刻属于“人”的迷茫、沉重与挣扎。
他无声地摊开手掌,意念微动,控制着能量以近乎无限小的级别输出。
一点微不可查的金色光粒,如同宇宙中最纤细的星尘,在他掌心缓缓汇聚,旋转,最终形成了一个极其微小、只有自己超感官才能清晰感知到的—
麦克斯火花的虚影。它微微闪烁,散发着故乡的气息和磅礴的力量感。
这是他与光之国、与过去的唯一物质联系,也是他作为原身的力量源泉,此刻握在掌心,却更像是一个沉重责任的象征,一个关乎无数生命未来的抉择之键。
我的到来,对于这个世界,究竟是一个错误,还是一个…
希望?
他再次向自己发出无声的叩问。
答案,依旧在风中飘荡,隐藏在这片虚假却努力的星空之下,等待着他,麦克斯奥特曼,用接下来的每一步行动去亲自书写。
而他没有注意到,或者说,以他此刻纷乱心绪未能全力展开的感知,未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在花园角落一丛开得最盛、色彩最为娇艳欲滴、仿佛吸收了所有多余光线的花朵后面,一个粉色的身影正如同融入环境的精灵般悄然隐匿着。
爱莉希雅透过层层叠叠的花叶缝隙,看着那个独自沉浸在沉思中、周身笼罩着一种与这片虚假宁静格格不入的深刻疏离与沉重感的“黑发青年”。嘴角轻轻弯起一个温柔的、了然的弧度,那笑容中带着些许怜惜,些许好奇,以及一种深藏的、仿佛知晓更多秘密的包容。
“看来…再如何强大的英雄,内心也会有迷惘和挣扎的时刻呢~”
她极轻地自语,声音柔和得如同月光拂过花瓣,“没关系的哦~感到困惑和沉重,才是真正活着的证明嘛…毕竟,这就是‘人’才会有的烦恼啊…?”
她没有上前打扰,没有用她惯有的欢快去打破这份沉默,只是静静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共情,如同守护一个秘密般,陪伴着那份无人知晓的、来自星辰之外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