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学会了幻剑,他终于娶了雪姬。
但是他也杀了柳生家的长子,他成了新阴派的敌人。
伊贺派护不住他了,他只能带着新婚的妻子狼狈的逃回中原。
那是一个雪天,鹅毛般的雪片铺天盖地,将山川河流、草木路径尽数吞噬,染成一片死寂的、望不到尽头的惨白。
他心头焦灼如焚,只盼着能快些了结此间诸事,携他心爱的雪姬,离开这冰封的异国,回到温暖的中原故土。
然而,前路已绝。
在狭窄隘口,一个身影森然矗立,挡住了所有去路。
正是柳生但马守!他身后,数十名柳生新阴派的精锐好手,静默地立于风雪中,人人手中长刀出鞘,刀锋流淌着与冰雪同源的冰冷寒芒。一股凝若实质的肃杀之气弥漫四野,连那疯狂飘落的雪花,似乎都带上了锋锐的刃口。
柳生但马守饱含怒火的吼声,响彻寂静的雪谷:段天涯!若你还是条顶天立地的好汉,就堂堂正正站出来,与我了断!躲躲藏藏,岂是丈夫所为!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此乃你我二人之间的恩怨,与雪姬无干,望岳父大人……能宽恕于她。
宽恕?她不顾名节,与杀兄仇人私奔—— 柳生但马守的声音比这漫天风雪更冷,此乃柳生家门内部之事!清理门户,岂容你一个外人干预!
天涯的目光穿透雪幕,向前半步:雪姬,已是我的妻子!我会保护她!
柳生但马守的视线猛地刺向一直沉默站在天涯身后的雪姬,目光中燃烧着熊熊怒火:雪姬!今日,你若还认自己是柳生家的女儿,体内还流着柳生家的血,便立刻站过来!否则,便与他一同……赴死黄泉!
雪姬只是抬手,解开了斗篷,任其被凛冽的风雪卷走。她踏前一步,坚定地与天涯并肩而立,手中紧紧握着家传的佩刀:父亲大人!天涯已是女儿的丈夫,夫妻同体,祸福与共!恕女儿……不能从命!
好!好!好!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么从今日起,你我父女之情,便如此笠! 话音未落,他猛地摘下头上的竹笠,腰间长刀骤然出鞘,的一声极其清脆的裂响,那尚在空中翻滚的竹笠,便被凌厉无匹的刀气精准地一分为二。
等我。天涯深深看了身旁的雪姬一眼,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也义无反顾地扑入前方森严的刀阵之中!
刹那间,刀光剑影如同狂暴的银龙,悍然撕裂了厚重的雪幕从四面八方朝着段天涯呼啸而至!
段天涯在密集的刀丛中穿梭闪避,刀光过处,凄艳的血花与洁白的雪沫齐飞,将这片纯白的世界染上残酷的颜色。
就在天涯奋力冲击刀阵之时,雪姬与父亲柳生但马守的对决,也已然无声地展开。
见她缓缓摆出柳生新阴流最标准的起手式,柳生但马守眼中寒光一闪,不再有半分迟疑,刀随身动,人刀合一,化作一道凌厉的直线,直取雪姬面门。刀势之凌厉,再无半分父女之情。
雪姬银牙紧咬,不敢硬接,身形急退,的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父亲那沉重如山的一刀,被她险之又险地勉强架开,巨大的力道震得她虎口发麻,气血翻涌。
天涯那边越战越勇,气势如虹,而雪姬这边,却已是险之又险,被逼得步步后退。父亲的刀势滔滔不绝,每一刀劈下,都蕴含着开山裂石般的恐怖力量。她天资再高,终究年轻,又岂是称雄东瀛武林数十年的宗师柳生但马守的对手?
面对父亲凝聚了毕生功力、毫无花巧的迎头猛劈,她再也无法完全避开,只能用刀鞘死死顶住袭来的刀刃,双手撑住,将全身内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那冰冷的刀锋,距离她光洁的额头,不过寸许之遥,柳生但马守低吼一声,再次发力,刀锋带着千钧之力,一点点无情地压下!雪姬双膝在巨大的压力下渐渐陷入冰冷的积雪,额角青筋隐现,显然已到了极限。
雪姬! 瞥见这令他魂飞魄散的一幕,天涯瞬间击溃最后几名围攻者,不顾自身空门大露,身形如电,疯魔般扑至雪姬身旁!手中长刀狠狠撩向柳生但马守那即将落下的刀锋!
铛——!!!
火星如同烟花般四散迸射,柳生但马守的刀势被这舍命一击打得微微一偏,雪姬顿感压力骤减。
两人再次并肩而立,刀锋指向共同的敌人。柳生但马守眼中戾气更盛,他猛地纵身跃起,在空中做出一个极其诡异的旋身,与此同时,数点寒星撕裂风雪,直射段天涯周身大穴,正是柳生家秘传的十字流星镖!
天涯瞳孔骤然收缩,长刀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风,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磕飞数枚毒镖,身形同时急闪,然而终究慢了一瞬,一枚淬毒的流星镖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一道细长的血线,火辣辣的疼痛传来。
杀神一刀斩! 柳生但马守不再留手,暴喝声震四野,双手高举长刀,全身功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刀身之上,刀光瞬间暴涨,如同九天落下的雷霆,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悍然朝着两人劈落,刀气未至,那恐怖的罡风已先一步卷起地面厚厚的积雪,形成一个巨大的雪尘漩涡,将两人笼罩其中!
小心! 天涯想也不想,猛地将身旁的雪姬向旁边推开,自己则横刀于顶,运起全身内力,准备硬接这石破天惊的一击!
轰——!!!
天涯只觉一股无可匹敌的、仿佛能摧山断岳的巨力顺着刀身狂涌而来,五脏六腑仿佛被瞬间震得移位,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刀气狠狠掀飞出去,重重砸在数丈之外的雪地之中。
他眼前阵阵发黑,浑身剧痛,却凭借着顽强的意志,挣扎着以刀拄地,摇摇晃晃地再次站起。嘴角鲜血淋漓,染红了前襟,但他再次不顾一切地扑向柳生但马守!
两人瞬间再次战作一团,身影在风雪中高速交错,每一次碰撞都拼尽全力。激战数十回合,在一次毫无花巧的凶狠对劈中,两柄长刀的刃口死死咬合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深深陷入了对方的刃口之中!
风雪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呼啸。
柳生但马守猛地低吼一声,全身内力狂涌,手腕诡异地旋转,将天涯的长刀死死绞缠锁死,两柄刀在他的发力下,如同麻花般紧紧缠绕在一起!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两人同时放弃了右手紧握的、纠缠在一起的长刀,左手探向腰间更适于近身搏杀的短刃。两人同时扭身,将全身所有的力量尽数灌注于左臂,那闪烁着寒光的短刃便狠狠地刺向对方后心!
噗嗤!
呃啊——!
利刃撕裂血肉的沉闷声响,与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呼,几乎在同一时刻,撕裂了风雪的呜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天涯感到后背猛地一沉,一股温热粘稠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早已破损的衣衫。但那不是他自己的血——他猛地回头,映入眼帘的却是雪姬那张无悔的脸庞,她竟不顾一切地扑到了他的身后。
柳生但马守那柄原本精准刺向段天涯后心的致命短刃,此刻,正深深地、无情地没入了自己亲生女儿的胸膛。
而段天涯那柄短刃,因雪姬这突如其来的阻挡而偏离了原本的要害,只是刺入了柳生但马守的侧腹!
雪——姬——!!! 天涯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他如同疯魔般,猛地拔出那柄依旧插在柳生但马守腹中的短刃,而柳生但马守,也因这剧变惊骇脱力,下意识地抽回了那柄刺穿了亲生女儿的短刃。
柳生但马守踉跄着后退数步,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中那柄依旧在滴落着温热鲜血的短刃,他脸上那暴怒的杀意瞬间褪尽,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又失去了一个孩子。
雪姬的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被天涯剧烈颤抖的双臂紧紧接住,搂在怀中。鲜血不断从她腹部的伤口涌出,迅速染红了素白的衣衫,也染红了她身下洁净的白雪,晕开一大片刺目的猩红。
她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却依旧努力地看着,想要将爱人的面容,最后清晰地刻印在灵魂深处。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嘴唇微微翕动:
天…涯…
声音瞬间便随风雪飘散。
她的生命之火,也在这山谷中,彻底熄灭了。
不——!雪姬!你醒醒!看看我!你醒过来啊! 天涯紧紧抱着怀中那迅速变得冰冷、僵硬的躯体,仰起头,对着灰暗压抑的天空,发出最悲怆、最绝望的嘶吼。
风雪似乎也为之哀恸,呜咽着盘旋,不敢靠近这人间至悲之处。天涯就那样抱着雪姬,在冰冷的雪地中静默地跪坐了许久,滚烫的泪水滑过他沾染着血污与冰屑的脸颊,一滴一滴,滴落在雪姬那已然冰冷、却依旧美丽的容颜上。
他双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积雪中,徒手挖掘着坚硬如铁的冻土。指甲在坚硬的冰土上崩裂,他却浑然不觉疼痛。
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坟茔,在这风雪肆虐的崖边,孤独地隆起。
天涯缓缓举起那柄已然卷刃的长刀,一字一句,砸在风雪中:
雪姬,天涯在此立誓:此生此世,终身不娶!若违此誓—— 他猛地用左手紧紧夹住冰冷的刀锋,右手运足全身残余的力气,狠狠一折!
铮——!!!
那柄伴随他经历无数风雨的长刀,被他硬生生从中折断。
神侯听他诉说完这段刻骨铭心的往事,纵然心硬如铁,也难免为之动容,威严的脸上掠过一丝深深的怜悯与追忆:
天涯,你用情太深,乃至为情所困,为情所伤。这种感受……为父,也曾深切体会过。 神侯的目光变得悠远,每年,无论事务多么繁忙,我都会设法抽身,到天山去一次。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天涯抬起朦胧的泪眼,茫然地摇头:天涯……不知道。
神侯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是去看一个……我深爱的人。一个,让我牵挂了一生的人。
天涯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位神明,:深……深爱的人?
她……如今,已经是个活死人了。一个吃了天香豆蔻,将生命永远凝结在弥留之际的活死人。整整……二十年了。
天香豆蔻?!是那个相传世上仅存三颗、能凝滞生死、冻结时光的天地神物?
神侯沉重点头,眼中是化不开的追悔与执着:当年……她因为我,身受重伤,生机断绝……我只能用天香豆蔻,将她的生命凝结。若……若再能寻得第二颗……她便能苏醒,重获新生。 他顿了顿,可惜……这二十年来,我踏遍天涯海角,寻访无数秘境绝地,再也……寻不到第二颗的踪迹。
天涯从未想过义父心中竟也埋藏着如此深沉痛苦的秘密:那……义父为何今日,要告诉我?
神侯缓缓转过身,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手,轻轻拍在段天涯依旧微微颤抖的肩膀上:我是要告诉你,做人,重情重义,是好的。但身为男子汉,不能被往事拖垮了脊梁,更不能永远沉沦在消沉之中!活着的人,总要背负着逝者的期望,继续前行,去寻找属于自己肩上的责任,去完成未竟的使命……去寻找可能存在的、新的幸福。
天涯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时,眼中虽仍有浓得化不开的悲痛,却也多了一丝挣扎之后的清明与坚定。他重重点头,:
是……义父,天涯明白了。天涯……愿效法义父!
他自然要好好活着。
雪姬已然化作星辰,远去天际。那么,就由他,继续留在这纷扰的人世间,代替她,看遍这世间的千情百态,走过她未能走过的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