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利大厦十二楼的“疯人院”里，此刻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一种名为“癫狂”的情绪完美地封存了起来。
周坤，这位头发蓬乱得能让鸟儿安家落户的硬件大神，正用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双手捧着那块被改造过的主板。他的双眼赤红，布满了血丝，但那眼底深处燃烧的，却不是疲惫，而是一种找到了毕生信仰的狂热火焰。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枚小小的黑色芯片，仿佛那不是一块陶瓷和硅的聚合物，而是传说中佛陀的舍利子，里面藏着三千大千世界。
那股狂热，是如此的浓烈，甚至让周围的空气都产生了扭曲的灼烧感。这是一种凡人窥见神迹后的失魂落魄，一种毕生所学被彻底颠覆后的茫然，以及随之而来的、要把整个世界都拖入这神迹光辉下的无上冲动！
“江总！”周坤猛地抬起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却又带着金属般的亢奋，“这……这宝贝！再给我十块！不！一百块！只要有足够多的这玩意儿，我保证，三个月内，我们江氏的bb机，不单单是全香港最省电的，还能是功能最强的！什么摩托罗拉，什么德州仪器，我让他们连我们的车尾灯都食不到！”
他的咆哮在研发部里回荡，引来了林天明和马志云同样狂热的附和。他们就像一群发现了无尽宝藏的疯子，脑子里已经开始构思如何用这“上帝粒子”去实现各种天马行空的功能，什么内置时钟、多条信息存储、甚至是……播放音乐？
在这个年代，这些想法无异于痴人说梦，但现在，那枚小小的黑色芯片，给了他们把梦境拽进现实的底气。
然而，面对这群已经彻底陷入技术狂热的“疯子”，江小朵的反应却像是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带着零度以下的冷静。
江小朵，她那张总是带着清冷感的俏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静静地看着周坤，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古潭。她缓缓伸出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研发部里那几乎要沸腾的空气，竟真的就这么慢慢冷却、沉淀了下来。
“坤哥，”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精准的铆钉，敲在众人狂跳的心脏上，“你以为，这就赢了？”
周坤一愣，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赢了？难道还没赢吗？他们攻克了整个行业都束手无策的功耗难题，将产品的使用体验提升了不止一个维度，这难道不是一场泼天的大胜？这简直就是已经把冠军奖杯抱在怀里，就差开香槟了好吗！
“江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周坤皱起了他那能夹死苍蝇的眉头，语气里充满了工程师特有的执拗和不解。
江小朵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转身走到一块白板前，拿起笔，写下了一个数字：500。
“这是我们第一代bb机，刨除人工和营销，单台的物料成本。”她顿了顿，又写下另一个数字：546。
“这是我们现在的售价。”
最后，她在这两个数字之间，画了一个刺眼的减号，得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沉默的数字：-46。
那个负号，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所有人刚刚因技术突破而膨胀起来的巨大喜悦。是啊，他们造出了市面上最酷的玩意儿，但每卖一台，公司就要净亏四十六块港币。这是在烧钱换市场，用未来的利润赌今天的名声。
“我们卖的不是bb机，”江小朵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森然，“我们卖的，是贴着‘江氏’标签的慢性毒药。销量越大，我们失血越快。廖叔每天看着银行户头里的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晚上觉都睡不好。你们以为，单靠一个省电，就能让我们高枕无忧地把价格提到一千块，让用户心甘情愿地买单吗？”
她的反问，像一记记重锤，砸得周坤等人哑口无言。他们是技术天才，但对商业的残酷和市场的现实，认知却远不如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
周坤张了张嘴，还想辩解，用最好的料，当然成本高。但看着白板上那个冰冷的“-46”，他所有的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种感觉，就像一个绝世剑客，耗尽心血铸成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却发现每一次挥舞，都要从自己身上割下一块肉来。这种胜利，何其惨烈！
“技术，从来都不是孤立存在的。”江小朵转过身，目光扫过她麾下这三位技术核心，那眼神深邃得仿佛能洞穿未来，“真正的技术壁垒，不是你跑得有多快，性能有多强。而是你能在保证足够强性能的前提下，把成本做到多低！”
“成本？”周坤咀嚼着这个词，脸上的表情充满了迷茫。在他过去十几年的职业生涯里，他追求的永远是“更好”、“更强”、“更稳定”，成本永远是排在最后，甚至是那些西装革履的会计佬才需要头痛的问题。
“没错，成本！”江小朵加重了语气，她走到周坤面前，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比划出一个微小的距离，“当我们的产品，性能和摩托罗拉一样好，但价格只有它的一半时，你觉得用户会选谁？当我们的bb机，人人都买得起，人人都用得起的时候，那它就不是一件商品，而是一种规则！我们，就是定义规则的人！”
少女的声音在空旷的研发部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那股震撼，比刚才拿出“上帝粒子”时更加猛烈！如果说，刚才的芯片是神迹，是天外飞仙般的技艺展示，那么现在这番话，就是神明亲手揭示了祂统治凡间的法则！
林天明和马志云已经彻底呆住了，他们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格式化后，又被强行灌入了一套全新的、颠覆性的操作系统。
周坤，这位桀骜不驯的硬件老炮，此刻更是浑身巨震。他看着江小朵，那眼神，就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这个女孩的脑子里，装的根本不是什么技术细节，而是一整套关于商业、关于市场、关于人性的战争法则！而成本，就是她手中最锋利、最致命的那把刀！
“我明白了……”周坤喃喃自语，他眼中的狂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可怕的冷静和专注，“江总，你要我怎么做？”
江小朵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孺子可教。
“很简单。”她从文件夹里抽出厚厚一沓资料，拍在工作台上，“这是我重新整理的物料清单，里面每一个原件，我都给出了三到五个廉价的替代品。有曰本的，有的，甚至有南韩刚刚建厂的小作坊。”
周坤拿起清单，只看了一眼，眉头就拧成了疙瘩：“江总，这些牌子我听都没听过！能行吗？我们现在用的可都是飞利浦、西门子的顶级货，换成这些‘山寨’货，质量能有保证？”
“能不能行，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是数据说了算。”江小朵指着清单，“你的新任务，不是搞什么新功能，而是带着你的团队，把这些便宜货，给我一个个地测！电压、电流、稳定性、寿命……我要最详尽的测试报告。然后，根据这些廉价元件的特性，重新设计我们的主板，优化电路！记住，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她停顿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斩钉截铁地说道：“在保证现有功能和稳定性的前提下，把成本给我砍下来！用最低的成本，实现最优的组合！”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廖忠，这位江氏实业的大管家，正拿着一份报表，满脸愁容地走了进来。他刚想向江小朵汇报“星火”服务烧钱的速度又创新高，就敏锐地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对劲。
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被压抑的、即将爆发的疯狂。
“小姐，这是……”廖忠迟疑地开口。
江小朵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廖叔，你来得正好。”
她重新拿起白板笔，在那个“-46”的旁边，画了一个巨大的叉。然后，她写下了新的目标。
“第二代bb机，代号‘利刃’。物料成本目标：300港币！”
“轰！”
这个数字，仿佛一颗重磅炸弹，在廖忠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廖忠，他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手里的报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成本300？开什么国际玩笑！现在成本是546，小姐一开口就要砍掉246块？这根本不是在做生意，这是在变戏法！
“小……小姐……你……你是不是算错了？”廖忠的声音都在发抖，他捡起报表，指着上面的采购单价，“这进口的电容，一颗就要三块钱，这显示屏，一张就要八十块！这……这怎么可能降到三百块？”
“所以，我们不买这些了。”江小朵指着周坤手里的新物料清单，语气平淡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廖叔，你很快就要和一批新的供应商打交道了。”
接着，她又在白板上写下了另一组数字。
“售价：500港币。”
“利润：200港币！”
当“200”这个数字出现时，廖忠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扼住了。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在沙漠里渴了三天三夜的人，突然看到眼前出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绿洲！
之前降价三百块销售，还能从每台亏损四十六块，变成……净赚两百块？！
这一进一出，就是两百多块的差距！
廖忠的大脑，那颗被算盘珠子和账本打磨了几十年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宕机了。他完全无法理解这其中的逻辑，这违背了他半辈子总结出来的所有生意经！降价的同时还能提升利润？这是什么神仙手段？
他呆呆地看着江小朵，看着这个站在白板前，身形纤细，却仿佛笼罩在万丈光芒之中的少女。这一刻，他终于深刻地体会到，江盛雄那天晚上对他说的话。
他们父女俩，一个是门神，一个是……财神！
不，财神爷也没这么夸张！这简直就是点石成金的活神仙！
周坤也被这组数字彻底引爆了。他猛地一拍大腿，脸上哪里还有半分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嗜血的兴奋！
“我顶你个肺！我明白了！”他挥舞着手里的新物料清单，像是挥舞着一把屠刀，“原来是这样！原来生意是这么做的！江总你放心！从今天起，我周坤不叫周坤，我叫‘成本屠夫’！别说三百块，只要有替代品，我就是把这bb机拆得只剩个壳，也给你把成本压到两百九十九！”
这位刚才还沉浸在技术巅峰的硬件大神，在短短十分钟内，就被江小朵彻底扭转了三观，化身为了一个对成本数字斤斤计较、充满了资本家铜臭味的“屠夫”。
江小朵看着眼前这群被她重新点燃斗志的“疯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上帝粒子”解决了生存问题，让江氏实业有了站稳脚跟的资本。
而现在，成本这把最锋利的刀，将为他们……斩开一条通往王座的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