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闻真做事很快。
他在江南的地位、名望太高了。
史家从不评断人事,让他很超然。
加上李氏有海量藏书,大儒名士到湟里交流清修。
李闻真可以给大儒灵感,给大儒开脑。
规则内无敌了。
如果说天下学术是个房子,读书人乃砖石泥瓦,士林乃椽子门窗,大儒乃廊柱房梁。
史家就是地基,一切存在的基础,是人心的依靠。
十多年不出门,李闻真依旧有不可撼动的厚重声势。
出发前,李闻真让家里通知江浙各府史家,苏州辩论事涉文明兴衰,集合!
人还没到苏州,突然把辩论意义拔高。
到苏州后,周起元亲自迎接,请到寅宾馆。
苏州吵吵闹闹的士子被史家当面直视,立刻规矩了很多。
二月十八,李闻真带史家与周起元、王洽座谈。
儒士作陪,苏州一众属官战战兢兢听训。
李闻真一个简单问题,把所有人都问住了。
万历先帝遗诏维新天下,泰昌皇帝遗诏遵奉执行,东林众正盈朝何功可叙?江浙两巡抚何绩可谈?
这可不是朝堂,清流可以吵,可以各种诡辩。
史家当面,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有,你还要证明。
很遗憾,邹元标、赵南星、高攀龙等东林大儒也没脸提。
李闻真觉得没意思,嘲讽世间竟然忤逆两代大行皇帝遗诏。
众人低头…
对于西学海商之事,李闻真说了一句话:世间若有人突然暴富,一定是供应秩序有漏洞;世间若有人世代累富,一定是权力监督有漏洞。
卧槽,豪商瞬间感觉脖子寒意彻骨。
这就是史家聚集效果。
一句话,腰斩东林基础声势。
两句话,直接抽掉豪商拥有巨富的正当性。
苏州本来就在准备辩论,李闻真带着史家突然插足,让所有人都有点惶恐。
第二天,李闻真在文府与八家文豪代表闲谈。
聊天中说起,历代贤良功绩存在于书本,史家知晓、士林知晓,世间却不显。
百姓享受先祖荫恩,却连一把香火都没有,实乃大不孝。
咱们建个乡贤庙吧。
嗯?
好啊,自家先祖享受世间供奉,当然好。
乡贤庙不能小,不能寒酸,至少百万两银子,捐助者名字应刻录受世间感谢。
不到一个时辰,苏州豪商就知道消息了。
脖子凉了一天,突然直起腰,靠,需要银子早说嘛,咱包了。
包?美得你,说慢了都没机会。
李闻真回到寅宾馆,已经得到口头资助四百万两。
花和尚暗中收集到消息,连连摇头,小人长戚戚啊。
收集了一堆消息,花和尚扭头北上,到扬州去。
抽刀第一斩,必定是豪商。
二月二十,钦差传来消息,决定于二月二十六,在苏州东郊辩论。
所有人都可观摩,所有人都可评断。
同时传来消息,钦差还集合十多位藩王观礼。
至此,辩论在经济之道、安全形势、历史地位、政治影响中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江南的官员立刻向苏州集中。
此刻的韩爌刚刚离开南京,沿江而下,准备到外海转一圈。
韩大人倒霉透了,不知道正使是谁,随身的锦衣卫和内廷却不停传来正使的命令。
这几年南京六部的官员来去太快,屁股都没坐稳、下属都没见过,就被调换了。
更不用说去巡视,几乎成为闲官。
兵部尚书王在晋前年到南京,被东林搁置,干脆病休回家,海匪一闹,又被叫回来。
王在晋与韩爌同行,更做不了实事。
南京六部影响力最大的官,反而是吏部侍郎钱龙锡。
韩爌准备去外海转一圈到苏州,陪同的就是王在晋、钱龙锡。
在江南大员心中,不管如何,辩论要开始了,乱七八糟的事情总算能稳下来。
二月二十一,韩爌行到镇江。
准备与正使汇合。
江南所有人都默认,正使是两位或三位藩王。
这不需要猜,其他人做不了这等活,首辅都不行。
涉及外海、藩国、宗室、西学、两京、武权、剿匪等等。
阁臣为副使,上面肯定是个名义,只能藩王来,且不止一人。
随行一千锦衣卫昨日已分出六百,内廷也分出二百人。
镇江与扬州中间的江心洲,是检关营地。
韩爌几日前宣读郭必爻和汤宗晖的招安任命圣旨,刚刚去过。
此刻果然龙旗飞扬,旌旗烈烈。
这地方没有属官,没有外人,只有士兵。
韩爌带着六艘船靠岸,立刻被锦衣卫带去巡检衙门。
王在晋、钱龙锡陪同,其他属官还没资格拜见。
衙门大堂,王洽、郭必爻、汤宗晖左右而坐,外海巡抚此刻也来陪同。
韩爌心里空落落,对处理江南事务毫无底气。
王在晋、钱龙锡也差不多,大家都在走过场。
来到衙门院子,后两人还得等候召见。
副使先拜见,得填名字嘛。
韩爌迈步进大堂,瞥见主位也是蟒袍,腰间闪耀金色。
藩王的金纹蟒袍,韩爌没有多想,顺势躬身,“拜见…”
“啊!”
一声高呼。
“啊啊啊…”
阁臣连连惊呼后退。
门后是廊柱,韩爌抱着柱子,手脚无意识攀爬。
好像突然面对猛兽,想上树躲避死亡威胁。
卫时觉眼神冷冷看看他,众人如同看猴戏,全部戏谑的神情。
韩爌扑噔几下,气喘吁吁,脸色煞白。
胸膛起伏,脑袋飞速旋转。
可惜脑海里全是刀光,没任何结果。
卫时觉突然开口,“韩虞臣,卫某说过,再刺杀老子把他祖坟都刨了,你吓成这鬼这样,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呼哧~呼哧~
韩爌还是喘气,“活…活的?”
卫时觉再次冷脸,“来啊,先甩十板子,帮韩阁老醒醒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