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脸闯王,在贯彻“师父”指示这件事上,展现出了惊人的执行力。这个曾经大字不识的山匪头子,如今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当成了治军治城的金科玉律。
天刚蒙蒙亮,边城中心的广场上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吼声。数百名原山匪、投诚边军和新招募的青壮,排着歪歪扭扭的队列,在刀疤脸亲自带领下,扯着嗓子背诵:
“一切行动听指挥!”
“不拿百姓一针一线!”
“一切缴获要归公!”
……
“说话要和气!”
“买卖要公平!”
“不准调戏妇女!”
这场景着实有些滑稽。一群满脸横肉、身上带疤的糙汉子,像学堂蒙童般扯着脖子喊口号,声音洪亮却透着一股子生硬。过往的百姓起初吓得绕道走,后来发现这群凶神除了嗓门大点,确实不扰民,也就渐渐习惯了,甚至有些胆大的孩童会躲在远处偷偷模仿。
光喊口号没用,刀疤脸深谙此理。他设立了执法队,由几个认字最多、脑子最活络的老兄弟担任,每天在城里巡逻,专抓违反纪律的。
起初,挑战接踵而至。
有个叫赵铁锤的悍匪,一直跟随刀疤脸身边。当初因遇到段恒生与梅红艳姐弟二人救步便宜时,就是他唆使刀疤脸要掠了梅红艳回山寨做压寨夫人,结果一众人被梅红艳吊到树上一阵好打!
而今,他仗着资历老,在街上看到一个卖炊饼的老汉,拿起两个炊饼就啃,啃完抹抹嘴就要走。老汉不敢吱声,旁边却有百姓偷偷报告了执法队。
执法队的人硬着头皮上去理论,赵铁锤眼一瞪:“咋?老子跟着闯王打天下,吃他两个饼子怎么了?”说着就要抡锤子。
消息传到刀疤脸那里,脸黑得像锅底,带着人就冲了出去。
广场上,赵铁锤还在那嚷嚷,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和士兵。
刀疤脸分开人群,走到赵铁锤面前,二话不说,抡起蒲扇大的巴掌,啪一声脆响,直接把赵铁锤打了个趔趄。
“赵铁锤!老子的话你当放屁?!”刀疤脸怒吼,声音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赵铁锤被打懵了,捂着脸,委屈道:“闯王,就两个饼子……”
“两个饼子也是百姓的血汗!”刀疤脸指着他鼻子骂,“今天你能拿两个饼子,明天就敢拿二两银子,后天就敢抢人家闺女!这规矩要是破了,咱们跟以前那些狗官、土匪有什么区别?谁还信咱们?谁还帮咱们守城?”
他越说越气,猛地抽出腰刀,寒光一闪!
周围一片惊呼!
却见刀疤脸手腕一翻,用刀面狠狠拍在赵铁锤的屁股上,啪啪作响,边打边骂:“老子打死你个不争气的东西!让你坏规矩!让你给老子丢人!”
赵铁锤被打得嗷嗷直叫,却不敢反抗。
打完了,刀疤脸喘着粗气,从怀里摸索半天,掏出几个铜钱,走到那吓得瑟瑟发抖的卖饼老汉面前,塞到他手里,声音尽量放缓和:“老伯,对不住,是我管教不严。饼钱我替他给了,多的算赔礼。”
老汉拿着钱,手还在抖,话都说不利索。
刀疤脸转身,对着所有围观的手下和百姓,声如洪钟:“都给老子听好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就是咱们边城的铁律!谁碰谁死!老子第一个遵守!谁要是看到本王犯了,照样可以来执法队告状,查实了,老子自己领罚!”
说完,他狠狠瞪了赵铁锤一眼:“滚去禁闭室关三天!饿着!好好给老子反省!”
赵铁锤耷拉着脑袋,被执法队带走了。
这件事像一阵风传遍了边城。百姓们这才真正相信,这位闯王是动真格的,不是做做样子。连自己的老兄弟、三当家都照打不误,还亲自赔钱,这分量足够了。
自此之后,“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真正深入人心。队伍的风气为之一变,虽然依旧难免有些小偷小摸,但一旦被发现,惩罚极其严厉,逐渐成了人人遵守的底线。
夜校的规模也扩大了。
刀疤脸下令,凡是小队头目以上,以及所有年龄在三十岁以下的士兵,必须参加夜校学习。他自己更是雷打不动地坐在第一排,握着那根跟他气质完全不搭的毛笔,跟“人”、“口”、“手”、“田”、“粮”这些字较劲。
他还创造性地把文化学习和纪律教育结合起来。
比如,让违反纪律的人,除了体罚,还必须把相关条款抄写一百遍。这一招简直成了大杀器。很多宁愿挨二十军棍也不愿碰笔杆子的莽汉,为了不被笔墨折磨得欲仙欲死,愣是把自己逼成了遵纪守法的标兵。一时间,边城军营里掀起了学习文化、背诵纪律的热潮,虽然动机不那么纯粹,但效果显着。
“深挖洞,广积粮,缓称王”这九字真言,被刀疤脸奉为圭臬。
“深挖洞”方面,他不仅加高加固了城墙,挖掘了护城壕和藏兵洞,还大力整顿内部。对于那些冥顽不灵、阳奉阴违的原边城官吏和闹事大户,他采取了“胡萝卜加大棒”的策略。愿意配合、遵守新规矩的,给予一定地位和保障;暗中捣鬼、欺压百姓的,则毫不留情地清理掉,家产充公,用于城防建设和流民安置。边城的内部环境被梳理得清爽了许多。
“广积粮”是重中之重。除了妥善管理原有粮仓,建立严格的出入库登记制度,虽然还很原始,但算是有了好的开端。
他最大的动作就是组织开荒。
以原边城守军和部分山匪为骨干,组织大量流民,发放简陋农具和种子,在城外大规模开垦荒地。他宣布,开垦出的土地,头三年免一切税赋,收获全归开垦者所有。三年后,也只需缴纳很低的田赋。
政策一出,流民的热情被彻底点燃。城外广袤的荒地以前无人问津,现在成了香饽饽。人们挥舞着锄头,日夜不停地开垦。刀疤脸甚至亲自带着一帮手下,挽起裤腿下地示范。虽然他分不清麦苗和韭菜,差点把好不容易长出来的秧苗当杂草拔了,闹出不少笑话,但这姿态本身,就极大地鼓舞了民心。
看着城外一片片新开垦的田地被整理出来,播下种子,长出绿油油的幼苗,刀疤脸心里那份成就感,比当初抢下一个山寨还要强烈。
“缓称王”他执行得最彻底。严禁手下对外宣扬闯王名号,所有对外文书,一律只用“边城义军统领”的名义。有手下头脑发热,提议趁势攻打邻近州县,扩大地盘,被他臭骂一顿:“师父说了,饭要一口一口吃!先把咱们自己碗里的饭吃踏实了!地盘大了管不过来,就是找死!”
乱葬岗上,段恒生的生意开始变得清淡。
他的草棚前,不再像以前那样排着队送尸体。现在几天才有一个“客户”,还多是年老体衰自然死亡的,或者极个别因为意外、旧伤复发而亡的。那种因为饥饿、战乱、踩踏而大规模死亡的现象,几乎绝迹。
段恒生乐得清闲。每天例行公事般超度完寥寥亡魂之后,就到城里转转,或者顺便研究一下那柄越来越顺手的小铁锹。他发现,随着自己度化的冤魂增多,体内那丝度化之意似乎也凝练了不少,与小铁锹之间隐隐有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当然,绝大部分时间,他则是揣着小铁锹,施展凌云步,进入瘴气之探查,提前规划数条逃到那个诡异山洞的路线。他可没有忘记自己来此的目的:度化冤魂赚点提成,然后等那个不长眼的黑烟幕后黑手上门,引他到那诡异山洞里坑死他!
助刀疤脸成为闯王,主要是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之心。好在,刀疤脸也没给他丢脸,总算把边城治理的有声有色了。
这天,他超度完一个安详离世的老婆婆,那家的儿子是个憨厚的农户,千恩万谢,不仅给了几个铜板,还硬塞给他一小袋新磨的玉米面。
“度难大师,您真是活菩萨啊!”农户感激地说,“也多亏了闯王!现在这世道,能在边城安安稳稳种地过日子!”
段恒生接过那袋还带着体温的玉米面,脸上保持着高僧的悲悯与淡然,心里却有点小得意。
嗯,这边城,总算有点人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