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瘿陶城
当沮授带着那支装载着三千斛救命粮的、由潘虎“护送”的车队,
历尽艰辛突破幽州军游骑的零星拦截,终于抵达瘿陶城下时,
城头爆发出了一阵短暂的、夹杂着哭腔的微弱欢呼。
粮食!
终于有粮食了!
不过这粮食终究太少,若是被人知道实情,怕是少不了会起一些风波。
于是潘虎设计白天把粮运进城,晚上偷偷出来,等天亮再装模作样的运进城里一次。
如此几次之后,终于让瘿陶城里出现了微弱的希望之光。
然而,这点微弱的希望之光,很快就被接踵而至的更大阴影所吞噬。
就在沮授回城后不久,
黑山军首领张燕终于派出了他许诺已久的援军——大将于毒、眭固率领的一万五千名黑山军步卒,
如同滚滚浊流,涌入了巨鹿战场。
他们的到来,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城防的压力。
于毒、眭固都是黑山军中有名的悍将,麾下士卒剽悍敢战。
他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在幽州军营地的外围不断发起袭扰。
攻击粮道,甚至组织了几次规模不小的反冲锋,
一度将邹丹的几支前哨部队逼退,夺回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据点。
瘿陶城内的守军士气为之一振。
但随之而来的,是比战争更可怕的危机——粮食!
一万五千张嘴,如同无底洞!
黑山军打仗或许悍勇,但军纪极其败坏,更无“粮草自筹”的概念。
他们奉行的是走到哪吃到哪,抢到哪吃到哪的土匪逻辑。
进入巨鹿后,他们理所当然地将袁绍视为“地主”,将瘿陶城视为补给基地。
“袁公!
俺带着兄弟们来帮你砍公孙瓒的脑袋了!
这粮草嘛……嘿嘿,你看弟兄们大老远跑来,人吃马嚼的……”
于毒大大咧咧地坐在郡守府大堂上,拍着桌子,嗓门洪亮。
眭固则抱着膀子站在一旁,眼神不善地扫视着袁绍和逢纪等人。
袁绍强撑着病体,陪着笑脸:
“二位将军……咳咳……率义师来援,绍……感激不尽!
粮草之事……咳咳……好说,好说……”
他示意逢纪。
逢纪心中叫苦,硬着头皮道:
“于将军,眭将军,我军……军粮亦是紧张。
前番得常山韩使君接济三千斛,仅够城中军民一月糊口……二位将军麾下人马众多,
可否……可否暂缓入城,于城外扎营,并……自行筹措部分粮秣?”
他试图让黑山军自己解决一部分。
“放屁!”
于毒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乱跳,横眉怒目,
“自行筹措?
这巨鹿的地盘,现在是谁的?
不都是袁公和张燕大帅的?
俺们黑山军弟兄来帮你们打仗,还要自己找饭吃?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姓逢的,你是不是看不起俺们黑山好汉?”
眭固也阴恻恻地开口:
“袁公,俺们兄弟可是提着脑袋来帮你的。
若是连饭都吃不饱,弟兄们闹起哗变来……啧啧,
这城里的公孙瓒还没打进来,恐怕就……”
威胁之意赤裸裸。
袁绍脸色煞白,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沮授在一旁看得目眦欲裂,却无可奈何。
他知道,此刻若拒绝黑山军的要求,内讧立起,瘿陶城顷刻间就会从内部崩溃!
“给……咳咳……给!”
袁绍喘息着,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逢纪……开仓……先……先拨付于、眭二位将军所部……五日之粮!”
五日之粮!
这几乎是刚从常山运来的救命粮的三分之一!
而且,这仅仅是个开始!
黑山军如同附骨之疽,他们驻扎在城外,却每日派人进城索要粮草,
稍有不顺,便鼓噪喧哗,甚至有小股人马直接冲击粮仓。
城中本已捉襟见肘的存粮,如同阳光下的冰雪,以惊人的速度消融。
更雪上加霜的是,黑山军的到来,虽然带来了兵力,却也彻底激怒了城外的邹丹。
幽州军的围困变得更加严密,攻势也更加猛烈。
邹丹显然得到了公孙瓒的严令,要在黑山军主力彻底搅乱局势前,不惜代价攻破瘿陶!
“顶住!给我顶住!”
城头上,田丰嘶哑的声音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和滚木礌石的轰鸣中。
他身披数创,依旧在指挥若定。
城下,幽州军的云梯如同丛林般竖起,悍不畏死的士兵在箭雨和沸油的倾泻下,疯狂攀爬。
沮授站在袁绍病榻前,看着主公蜡黄脸上死灰般的绝望,
听着城外越来越近的厮杀声,感受着府库中粮食飞速减少带来的冰冷寒意,一颗心不断下沉。
韩馥的一月之粮,在黑山军这个巨大的黑洞和幽州军疯狂的攻势下,恐怕连半月都支撑不到!
瘿陶城。
这座冀北重要城池,
已然陷入了粮尽援绝、内忧外患的绝境。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瘿陶城内的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常山韩馥那三千斛“吊命粮”,
在黑山军于毒、眭固部一万五千张贪婪无度的嘴和城外幽州军日益疯狂的围攻下,
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冰屑,迅速消融殆尽。
府库的仓廪一日日见底,负责管理粮草的官吏面如死灰,
每一次向袁绍禀报存粮数字,声音都带着濒死的颤抖。
饥饿,这个比公孙瓒的刀锋更可怕的敌人,开始在城中蔓延。
士兵们领取的粟粥一日稀过一日,面黄肌瘦,握着兵器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城中的平民更是凄惨,野菜、树皮被搜刮一空,
饿殍开始出现在街角巷尾,绝望的哭泣和濒死的呻吟在夜间格外刺耳。
“主公……库……库中存粮……仅……仅够三日之用了……”
粮官匍匐在地,头深深埋下,声音带着哭腔。
“三日……”
袁绍躺在病榻上,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微微转动,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麻木。
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他佝偻着身体,咳得撕心裂肺,
这一次,咳出的不再是血丝,而是带着腥味的暗红色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