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轿金红相织,香纱垂铃。
它精工巧筑,八角雕檐,过处款款香风、袭人心脾。
齐传铮看的整个人都难以置信:“这是……魔界的我?”
楚云天摇头:“你要是能干上魔界界主你前世死那么潦草?”
齐传铮:……
那我该怎么死,经脉俱断筋骨俱焚吗?
虽然坐在那笼子中的楚云天,挽上女子的发髻、穿上女子繁复的长裙,居然还颇为秀美。
楚云天能把自己搞的冷冰冰的全得益于天恒宗那克制的校服和他千篇一律的马尾,他私服也是走的高冷禁欲那一挂,避免自己看起来太好欺负。
所以,抛开那规束他的衣服,换上这华服的楚云天,看起来竟是比女子还动人几分。
“别看了。”齐传铮身边的楚云天捣了人一下,“喜欢我,别喜欢他。”
“好看。”齐传铮咽了下口水,“那回去……你也穿给我看,好不好?”
“……”楚云天真想给他一脚,但还是恶趣味的笑了:“好啊。把这事顺利的解决,回去我穿裙子给你看。”
“?”齐传铮就那么随口一说鬼知道这人居然真如此有求必应?
“我还真穿过。”楚云天笑了,“十七岁的时候吧。接过个甲等委托,结果在花楼。我还能指望师兄他们扮女孩子?只能我去了。”
“……你们果然是…什么都干啊,”齐传铮想了下那画面,“但你和女孩子还是区别很大的好吧!你只是好看又不是……”
“化妆啊,”楚云天无奈,“我们修习过易容的课,嵇揽琛那么硬气的面庞都能化成女孩子。”
有易容术在,把他的眉眼修成女孩子也没那么难了。
“何止扮女孩子,”楚云天笑了,“天恒宗的教育从来都不是娇生惯养,那简直是摸爬滚打刀山火海,女装已经是羞耻心很低的了,我们修易容的时候鸡和猪都扮过。”
天恒宗早就按战时给他们上过如果被逮如何扛审讯的课了,乙等弟子都上过,那简直是身不如死。
要说羞耻心,谁都得过那一关。
楚云天一边看着花轿稳稳当当的从面前过去,魔徒撒下金银珠宝欢呼雀跃哄抢推搡,一边低笑:“后来那课改甲等必上乙等选修了,因为太折辱人了;尤其是都混到乙等了同门熟的不得了了结果来那么一遭,丢人丢的谁都想撞死自己。”
再加上后来妖界突袭,天恒宗深刻意识到训练弟子心态有多重要,更何况天恒宗本就有情报组织,知风与众长老一合计,训练暗卫直接把楚云天那仨扔过去一起。
“我没把这记忆录进玉环是因为需要保密。”楚云天示意齐传铮跟上,“但是对你,我没有任何秘密。”
“我是真没想到你们也会疯狂折辱人。”齐传铮跟上楚云天,“除了不可描述的事不会什么都有吧。”
“不可描述的事都有。”楚云天咳了一下,“只是没像我和你这样深刻。他只讲没来真的。”
“……停你不用说了。”齐传铮突然就不想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了,“我心疼你。”
“……你真当我身上那些伤只是打架打的啊,”楚云天回忆过去的时候总是看不出表情,“现在日子是不平,但也没那么多仗要打。更多的是那几年的课,连我都想过求师父再收个徒弟吧我干不下去了。然后,师父看着我,很认真的说,我可以退宗,毕竟他把我捡回来的时候我还小,没问过我想不想来天恒宗。”
“但你到底还是坚持下来了。”齐传铮搂过人肩膀,“你坚持不下来,你都不配给他当徒弟了。”
“是啊,”楚云天点头,“我如果这几年的苦都撑不下来,那师父的二十多年呢?尤其是现在知道了那些过去,我可以不想干了走人,那师父呢,他的几十年,他没有师父商量能不能走,他只能硬扛。”
所以往后再苦再难再累再疼,我再也不会提一个字退宗。
师父走到哪一步,坚持到哪一步,我就会跟随他,与他一同撑下去。
除非,他把我清理门户、驱逐出门。
从楚云天那一声“师尊”开始,他就自己选择了接手知风的衣钵。
他注定如知风一般,上行下效、前赴后继,为天恒宗、为人界,以自身铸就长河。
天道恒常,大行弥坚。
齐传铮没想过话题会转的这么沉重。
而前方,是魔宫大开的宫门。
飞花漫天,飘扬腥甜。
而一位暗红长衣的男子,交领齐腰、宽袍广袖,站在魔宫门口轻笑:
“想回到人界吗?来战胜我吧。”
那是……
魔界的,齐传铮。
明明是鬼新郎的样子,长发却半扎半放、烈烈飞扬。
而那个金冠霞帔、璎珞明珰的楚云天,就斜侧着,站在他身后。
他的手中是繁逾。
齐传铮和楚云天与魔界的二人相对而立,仿佛对面是几年后的他们。
楚云天很清楚,前世的齐传铮,绝没有干上魔界界主。
就怕这二人的实力与他们不相上下甚至远甚于他们。
那么,这一世的齐传铮和楚云天,也许会一直被困于其中。
齐传铮就这样抬眼看向那个冰冷倦怠的自己。
很陌生,好像他终于与前世的自己,同台对话。
如果他真的是前世的自己就好了。
自己有太多话想问他了。
但很显然,他并不是。
既然那个他将楚云天护在身后,那自己也不能让楚云天受伤。
但楚云天却站了出来。
他桀骜的看向对面的楚云天,矜贵的抬起下巴:
“你要和他在一起,你就像个男人,而不是娇娇弱弱的躲在人身后。”
楚云天,我见过真正的前世的我自己,那样有血性有担当我仍觉得做的还不够多。
所以,你,不配说你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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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进去后,程亦明和温既白就在门口与那蛇仙聊天。
蛇仙说,钱玉京的办法就是构造秘境,让陷入其中的人战胜自己。
最可怕的是进幻境时间越久,修为被吸食的越多。
也就是说,要么速战速决,要么不敌而迷失其中,钱玉京便会上前吸食修为,仿佛在享受什么美味的满汉全席饕餮盛宴。
听的程亦明毛骨悚然。
全然没发现,既然无人存活,她又是如何得知其中内容。
蛇仙吐着信子,笑的阴恻恻的:
“要不,你们也进去,救你们的好师兄好同门?”
“不了不了。”程亦明摆手,很认真的退了几步,“我们等他们解决完进去帮你质问他。”
“不对啊,”温既白偏头,“我们又是进人又是在门口说话的唠了这么半天,钱玉京呢?”
程亦明拉住温既白:“额,那什么,既然师兄进去都得解决一会,我们先去给师门传个音。”
他不由分说的,拖走了温既白:“你傻不傻。”
“什么?”温既白还有些茫然,却也压低了声音,“不太对?”
“我们站门口不就是拖住那蛇仙,”程亦明没有回头看,“我大概拼出来前面几个人怎么回事了。”
“这么快?”温既白反应过来,“你想到什么了?”
“这家伙,对蛇仙一族做那些事是真的,但是拍门的蛇仙,不是真的。”程亦明低声,“吃完蛇仙发现太美味了没得吃了,你猜猜吃什么?修士呗!”
“你的意思是,”温既白接上他的话,“你觉得它是故意制造动静叨扰居民,好让他们名正言顺劝他上天恒宗挂委托,以此诱来天恒宗的修士供他食用??”
程亦明点了点头:“所以你别拆穿他,顺着他继续聊,拖住他,师兄没让我们进去就是看出来了什么才让我们留外面,真是玄妙无穷啊。”
楚云天:……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我只是觉得宁霄那俩比你们更生死不明才进去的。
“所以,回去那些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是神魂被吞了?”温既白骇然。
“也就是说,得亏师兄接手了领队权,”程亦明头皮发麻,“不过让我们俩就和他对聊?对打?打不过何如?”
“打不过就跑。”温既白答的很认真,“师兄交代的。”
程亦明:……
楚云天还确实是这么说的。
“我看啊,”程亦明又想了想,“师兄行事果断,还好说;宁霄他们谨慎,麻烦了。”
“我倒是觉得师兄会把他们救出来的。”温既白对楚云天那真是无比的信任,“我俩不给他添麻烦就不错了。”
“我俩最好不添乱。”程亦明点头,“你觉得,我们两打得过那蛇仙吗?”
“我们……一定可以的。”温既白十分坚定。
“我信我们打得过它还是信我们明天能上甲等弟子?”程亦明无语,“总之,我们先把蛇仙拖在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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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霄和任如甫一进门,再问楚云天便不再有回音。
“传音断了?”宁霄试着重连,“师兄?师兄?”
“缙云哥……”任如攥紧人袖子,“我下次一定和你多接几个委托……”
“别下次了。”宁霄放下手,“谁在敲门?”
二人回过头,敲门声愈发急促。
原本晴好的夜空也不知何时便阴云压夜。
“……”宁霄总会想起那个雨夜。
他并非出身显赫的世家,自幼父亲便以考进光州第一大宗为目标,无休无止不分昼夜的逼迫他努力。
对于年幼的孩童来说,那简直是苛刻的岁月。
好在宁霄真的考进了瀛洲蓬山天恒宗。
但对他来说,那些雨夜还被拉出去练功的日子,那湿冷的衣服、沉重的铁剑……那是他最不堪回首的回忆。
而现在他的眼前,就是雨夜被逼着在院子中练剑的自己。
只是没有了父亲给他增重的铁链、看着他稍有懈怠便呼啸着挥上来的长鞭、还有练完复盘会打在他不标准之处的烙铁。
宁霄闭上眼,现在父亲看着他的成绩已经不再像幼时那样逼迫他,反而与他缓和了关系,怕宁霄年节不回家。
他是他亲手打磨出来的骄傲,他不能不回家,否则他无处可吹。
要战胜……过去那个怯懦的自己么?
那个恐惧的自己?
任如的声音将他思绪拉回来:“缙云哥。”
缙云。
是了,自己亲自定下的字,意思是火霞般轻盈的云朵。
要摆脱那些过去的束缚,要走自己想走的路,如云朵般轻盈自由。
就像……那个飘逸的师兄。
那年入学礼自己只见了一眼,便明白了自己要成为怎样的人。
他含辛茹苦十年的艰辛,十三岁方考入天恒宗,而师兄已经修为七阶,那是他可望不可及的高度。
他初入门便是丙等,因为成绩实在优异。
但这样的他,也并非入学考核第一的成绩。
天骄只是入门的叩石。
宁霄九月入门,第二年一月递交考核进入乙等。
他也知道自己想升甲等不可操之过急,他好奇过师兄的经历,那个从宗主身边站起来给他们授玉牌的,尚未取字,十二岁拜入宗主座下,十六岁身入妖界之战。
他叫楚云天。
宁霄第一次上他的课是弓术课。
他歆羡于那样的自由,甚至楚云天带的课都不如父亲那般刻板,而是教他弓法死板人性灵活,不必拘于书上一招一式,更多要随机应变。
宁霄知道,楚云天带过的弟子很多,不会记得他是谁。
但没关系,自己,从此有了想成为的目标。
乙等弟子二人一间,宁霄升的太匆促,尚未结识关系交好的弟子。
原先丙等弟子四人一间的时候,他完全不与那三人同行。
他原以为任如也是如此。各行各事,各司其职。
但任如却缠住了他。
虽然烦不胜烦,但也给了他一丝强闯般的趣味。
人,可以是鲜活的热闹的。
就像再次见到师兄时,他身边那个人。
如果是道侣的话……那希望自己以后也能寻得如此鲜活的。
宁霄其实想的很简单,师兄就是他的目标。
那么现在,如果是师兄……
宁霄把手扶上了腰间的佩剑。
“任如,”他沉声,“准备御敌。”
照山,出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