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镐头下去时,三秒的胳膊已经酸得抬不起来。铁镐尖撞上硬物的瞬间,传来的闷响,她赶紧蹲下身扒开浮土,三个圆滚滚的土豆突然滚出来,最大的那个裹着湿润的黑土,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月亮。
还有!三秒的惊呼带着喘,指尖在土里飞快刨挖。更多的土豆从垄沟里冒头,白生生的皮沾着褐色的泥,有的两个连在一起,像相拥的胖娃娃;有的单独滚在一边,圆得能当球踢。竹筐很快就满了,她干脆把外套脱下来铺在地上,土豆滚在蓝布上,像撒了一地碎银子。
日头爬到头顶时,所有的土豆都摊在了地头。三秒蹲在磅秤前,看着爷爷把最后一筐土豆抬上去。指针晃了晃,稳稳地越过预估线,多出来的刻度像条小尾巴,在秤杆上翘得老高。一千八百斤!她数着秤星喊,声音劈了叉,比王技术员算的多了三百斤!
爷爷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目光在土豆堆里打了个转。去看看等高线沟那边的。老人往地东头走,布鞋踩在土豆皮上发出沙沙响,我瞅着那边的薯块格外瓷实。
三秒赶紧跟过去。等高线沟是开春时特意挖的,顺着地势蜿蜒成波浪形,沟底还留着去年埋的碎秸秆。靠近沟边的土豆确实不一样,个个长得像小南瓜,根须从薯块上垂下来,在沟底织成密网,有的甚至顺着沟沿扎进了更深的土层。
你看这根须。爷爷捏起一把盘结的根须,上面还沾着细碎的腐叶,等高线沟能存住雨水,又不涝根,根扎得深,薯块自然长得壮。他捡起个最大的土豆,在手里掂了掂,这是土地给你的回礼,你对它上心,它就多给你点。
三秒想起春耕时的场景。爷爷蹲在沟边,教她把碎秸秆和羊粪拌在一起埋进沟底,说这是给土地加餐;暴雨过后,她和爷爷踩着泥泞疏通沟水,生怕积水泡坏了土豆根;除草时特意绕开沟边的土,怕把刚冒头的须根弄断。这些当时觉得太较真的事,此刻都变成了秤杆上多出来的刻度。
陈老五背着半筐柴禾路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土豆堆。多了三百斤?他把柴筐往地上一放,蹲下来捏起个土豆,指腹在皮上蹭掉泥,怕不是称错了?
称了三遍呢!三秒把秤砣往他面前推了推,您看这秤星,一点不假。
老人没说话,抓起个沟边的土豆掂了掂,又捏捏另一边垄上的小土豆,眉头慢慢拧成个疙瘩。沟边的就是不一样。他突然说,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我家地头上也有条老沟,去年嫌挡事填了,早知道......
明年挖开就是。爷爷递给他个烟袋锅,等高线沟的法子,不光能种土豆,种玉米也合适。老人往沟底指了指,你看这土,黑得流油,都是秸秆沤出来的肥,比化肥养地。
陈老五的烟锅在手里转了转,突然站起身:我回家拿镐头去。他往自家地的方向走,脚步比平时快,先把那条老沟挖开,赶明儿也试试这法子。
三秒看着他的背影笑了。阳光落在土豆堆上,每个薯块都泛着珍珠似的光。她想起王技术员说的水土保持,以前总觉得是书本上的词,现在才算明白——所谓水土保持,不过是像爷爷那样,给土地搭个舒服的窝,让根能扎得深,让水不白流,让每分力气都长在实处。
傍晚装土豆时,三秒特意挑了些沟边长的大土豆,装了满满一筐。给陈五爷爷送去。她对爷爷说,让他瞅瞅这沟边的宝贝。
爷爷摸了摸她的头:老人往筐里又塞了几个,告诉他,这不是运气,是土地认实在——你对它多一分心思,它就给你多一分收成。
送土豆回来的路上,三秒看见陈老五正在挖他家的老沟。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镐头扬起又落下,土块在他身后堆成小丘。远处的羊群在坡上吃草,头羊时不时往这边望,像是在好奇主人为啥突然跟土地较上了劲。
风从等高线沟里吹过来,带着股湿润的土气。三秒摸了摸口袋里的小土豆,那是她特意留的种,表皮上还带着细密的根须。她突然觉得,这三百斤的惊喜,不是土地额外给的恩赐,是那些埋在沟底的秸秆、疏通的水流、绕开的根须,在时光里慢慢长成的答案——就像爷爷说的,种地和做人一样,用心了,就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