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清的奏报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城,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虽暂时未见回响,但水面下的暗流已然加速涌动。永州城内,表面依旧维持着观风使巡视下的平静,但知情者都能感受到那份山雨欲来的压抑。
云逸和戚明月依照与周正清的约定,并未立刻对王主事等人采取强硬措施,而是布下了一张更严密、更隐蔽的监视网。李小三手下的眼线几乎将王主事及其几个核心关系人包围了起来,他们的一举一动,接触的每一个人,甚至每日采买的物品,都被记录在案。角州水师那边,戚明月动用军方关系,以例行检查的名义,将那名涉案的仓曹参军暂时调离岗位,控制在军营内进行“协助调查”,避免消息走漏。
林远在这次行动中找到了新的“人生价值”。他不再满足于提供线索,而是主动请缨,要求参与“一线工作”。云逸被他缠得没办法,又考虑到他确实在某些方面有“奇效”,便安排他带着几个机灵的手下,负责监视王主事那个藏在城北梨花巷的外室。这任务不算核心,风险也低,正好让林远过过“密探”的瘾。
林远对此极为重视,将自己打扮成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摇着拨浪鼓,操着半生不熟的永州土话,在梨花巷附近晃悠。他那过于投入的表演和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气质,反而成了最好的伪装——谁会相信一个吆喝声夸张、时不时还被自家货物绊一下的笨拙货郎,会是官府的眼线?
“云逸兄弟,你是不知道!”林远每天回来汇报时都兴致勃勃,“那女人今天见了两个裁缝,选了三匹绸缎,还跟丫鬟抱怨王主事最近给的家用少了!我看啊,那王扒皮肯定是把贪来的银子都转移了,或者花到别处去了!”
云逸对他这些鸡毛蒜皮的发现不置可否,但也没有打击他的积极性。有时候,这些看似无用的信息,在关键时刻或许能拼凑出意想不到的图案。
与此同时,云逸将更多精力放在了整合现有线索和推演星陨阁的下一步行动上。书房的地图上,标记越来越多。从巴尔姆商会到四海商行,从城西仓库到角州水师,从疑点文书到王主事的关系网……一条条线条纵横交错,最终都隐隐指向海外,指向那个被标记为“三火群岛”的区域。
“星陨阁在东南的势力盘根错节,但其核心似乎始终围绕着资源输送和情报收集。”云逸指着地图,对戚明月分析道,“他们利用商会网络敛财并洗钱,腐蚀底层官吏获取便利和军械,这一切的最终目的,很可能都是为了支撑其在海外的据点,进行那些诡异的试验和武装扩张。”
戚明月赞同地点了点头:“‘神弃之岛’被毁,相当于断其一指。他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要么加速转移剩余资源和人员,要么会进行报复,或者两者皆有。雷豹他们的侦查结果,至关重要。”
提到雷豹,云逸的目光投向窗外南方的天际。算算日子,侦查小队如果顺利,应该已经抵达三火群岛外围,甚至可能已经开始了初步侦察。海上的消息传递不易,他现在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并确保永州这边不会成为星陨阁反击的突破口。
平静的日子又过了几天。周正清那边似乎也在等待着京城的回应,视察工作转为更常规的文牍核查和地方官员的述职称评,减少了外出活动。这无形中也给了云逸他们更宽松的行动空间。
这天午后,云逸正在书房内翻阅李小三整理出来的王主事近期资金往来记录,试图找出更多隐藏的账户或交易对象,林远又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这次脸上带着的不是邀功的兴奋,而是几分真实的困惑。
“云逸兄弟!怪事!真是怪事!”林远顾不上擦汗,压低声音道,“我盯了那女人好几天,她除了买东西、听曲,没什么异常。可今天上午,有个游方郎中打扮的人去了她那儿,不是看病,就递了个小包袱给她,神神秘秘的。我本想等那郎中出来跟上去看看,结果你猜怎么着?那郎中就进去了一炷香的功夫,再出来的时候,换了一身衣服,脸也好像……好像干净了不少,走路姿势都变了,混在人堆里几下就没影了!”
云逸闻言,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账册,眼神锐利起来:“你看清楚了?确定是同一个人?”
“千真万确!”林远笃定道,“虽然换了行头,模样也捯饬过了,但那个走路的轻微罗圈腿,还有左耳下面那颗小痦子,我记得清清楚楚!绝对是他!”
易容改装?迅速脱身?这绝非普通游方郎中的行为!
“包袱呢?那女人收了包袱之后有什么反应?”云逸追问。
“那女人收了包袱就回屋了,一直没出来。我让手下兄弟还在那边盯着呢。”林远答道。
云逸立刻意识到,这条看似无关紧要的“外室”线,恐怕并不简单。王主事将贪墨的财物转移给外室是常理,但动用如此专业的手段进行联络,就绝非寻常了。
“走!去梨花巷!”云逸当机立断,同时吩咐石猛,“去请戚将军,让她带一队可靠的人手,便装过来接应。”
片刻之后,云逸和林远便赶到了梨花巷附近。负责监视的手下汇报,那女人自郎中离开后,一直待在屋内,未曾外出。
云逸没有贸然行动,而是选择在巷口对面的一家茶摊坐下,仔细观察着那座小院的动静。夕阳的余晖将巷子染成一片暖黄,看似平静祥和。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戚明月带着几名身手矫健、作寻常百姓打扮的亲兵赶到。
“什么情况?”戚明月低声问。
云逸将林远的发现和自己的判断快速说了一遍。戚明月眉头微蹙:“易容术?看来这王主事,比我们想的牵扯更深。直接进去搜查?”
云逸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我们没有明确的由头,容易打草惊蛇。而且,若那包袱里真是重要东西,对方如此谨慎,恐怕也未必还留在屋内。”
他目光扫过小巷,最终落在巷子尽头一个收夜香的老人身上,心中一动,对林远吩咐了几句。林远眼睛一亮,立刻点头,猫着腰溜走了。
不一会儿,那收夜香的老人推着车,慢悠悠地来到了那座小院的后门,按照惯例,敲了敲门,准备收取秽物。这是每日都会发生的事情,并未引起任何注意。
然而,老人进去没多久,后院就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又过了一会儿,后门打开,那收夜香的老人推着车走了出来,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样子,只是离开的速度似乎比来时快了一点。
云逸和戚明月对视一眼,知道林远得手了。
果然,在林远提前安排好的一个隐蔽角落里,那名“收夜香老人”——实则是林远手下擅长伪装的好手——递上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袱。
“将军,那女人把东西藏在了茅房的砖块下面,被我摸出来了。她没察觉。”
云逸接过包袱,入手颇沉。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里面赫然是几封密信,以及……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表面有着奇异螺旋纹路的金属令牌!
云逸拿起那令牌,触手冰凉,材质非金非铁,上面的螺旋纹路隐隐构成一个抽象的星辰图案,与他之前在“神弃之岛”和文渊密室中见过的星陨阁标记,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迅速展开那几封密信,信上的字迹娟秀,显然是女子笔迹,但内容却让人心惊!信中不仅提到了王主事近期转移的一部分财物清单,更重要的,是提到了“三火群岛”的联络方式变更,以及一条指令:若永州情况有变,即刻启动“沉舟”计划,销毁所有与“阁内”往来的痕迹,相关人员通过预定渠道撤离。
“沉舟计划……撤离渠道……”云逸喃喃自语,眼神越来越冷。这证实了他的猜测,星陨阁在永州乃至东南的势力,已经感觉到了危险,正在准备断尾求生!
“这令牌……”戚明月拿起那块黑色令牌,仔细端详,“似乎与之前见过的星陨阁信物不同。”
“这可能是更高级别,或者特定用途的信物。”云逸沉声道,“看来,我们抓到的,不止是一条小鱼。这个外室,恐怕不仅仅是王主事的情人,很可能也是星陨阁安插的眼线,甚至是一个联络员!”
林远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随即又兴奋起来:“我的乖乖!随便盯个外室,都能盯出个女细作来?我林远这运气,真是没谁了!”
云逸没空理会他的自吹自擂,立刻下令:“明月,你立刻加派人手,将这座小院秘密包围,监视所有进出人员,但先不要动那个女人。她现在是引出更大目标的饵。林远,让你的人继续伪装,不要暴露。”
“明白!”
“放心吧云逸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