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元宵节一过，小镇的年味儿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迅速被早春的寒风吹散。临街的店铺大多开了门，但生意明显冷清下来。外出打工的年轻人早已扛着行李踏上了返程的班车，街道上多了些步履匆匆的身影，少了节日的喧闹。沈皎洁家就在镇子边缘，一处带小院的旧平房里，能听到街上偶尔传来的摩托车声和邻里的招呼声。
沈皎洁坐在里屋的书桌前，窗外的老杨树还是光秃秃的，但仔细看，枝杈顶端那些芽苞已经鼓胀起来，硬壳下透出隐隐的暗红色，那是生命在冻土下苏醒的迹象。他的右眼清晰地捕捉着电脑屏幕上老K新传来的资料——内容已经从游戏市场案例，切换到了现实中的股票、外汇模拟盘基础教程和近期特定标的的历史数据。
“第一阶段理论基石：理解价格波动与市场情绪的基础关联。”老K冰冷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毫无寒暄，“模拟账户资金100万虚拟币。一周内，熟悉操作界面，理解K线、成交量、mAcd基础含义。完成初步波动性感知训练。”
沈皎洁深吸一口气，感觉压力比初入《神域》盲人模式时更大。他打开模拟软件，复杂的界面和术语让他眼花缭乱。初期操作堪称灾难，虚拟账户很快缩水一截。那种被无形市场力量碾压的无力感，比游戏里被boSS虐杀更令人挫败。
“摒弃游戏思维。感受情绪，而非计算。”老K的警告让他冷静下来，开始枯燥地复盘历史数据。
连续几天埋头在图表中，他忽然觉得有点过于安静。下意识地，他点开了游戏通讯列表。“小月亮”的名字灰着，已经好几天没亮过了。 这种习惯性的“骚扰”突然中断，让他心里掠过一丝极淡的不适应。他主动发了条消息：“最近没见你上线？”
过了许久，林卿卿的头像才跳动起来，回复里充满了疲惫和烦躁：
“影瞳哥哥！你居然主动找我！(╥﹏╥) 哎，别提了！快被一个破收购案搞疯了！一家北欧的环保技术公司，技术好像挺厉害，但谈判僵住了，对方死咬着天价估值不放，还指责我们缺乏战略眼光！我妈的团队天天开会，吵得不可开交，都快拍桌子了！”
沈皎洁皱了皱眉。他最近被动灌输的大量金融和市场知识，让他对“估值”、“战略眼光”这些词异常敏感。他追问：“僵局的关键是什么？是技术本身的价值无法评估，还是未来的市场前景存在巨大分歧？”
林卿卿努力回忆着听到的争论：“好像都有……技术专利是很值钱，但对方要价太高了。而且他们对未来市场的预测非常乐观，但我们团队觉得风险太大，说他们的预测是‘画大饼’。”
沈皎洁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敲击。老K灌输的“剥离表象看核心”的思维开始起作用。他忽然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你们到底是想买下他们现在拥有的技术，还是想买下他们未来可能带来的巨大市场和潜力？”
林卿卿被问住了：“啊？这……有区别吗？买了公司不就连技术带未来一起买了吗？”
“区别很大。”沈皎洁的思绪越来越清晰，仿佛在游戏里分析一个复杂任务的两种完成路径，“如果主要是看中技术，那么谈判焦点就是专利和设备的硬价值。但如果更看重未来潜力，那么你们买的就是一个‘故事’，一个‘预期’。对方咬死高价，就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故事’很值钱。”
他停顿了一下，一个在游戏里坑了无数玩家、此刻却显得格外犀利的想法冒了出来：
“既然他们那么看重自己的‘未来故事’，觉得自己的‘壳’这么金贵……那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不直接收购整个公司实体，而是想办法‘收购’他们的‘外壳’？”
“收购……外壳？”林卿卿完全懵了，“什么意思？”
“意思是，”沈皎洁组织着语言，努力让想法更具体，“比如，成立一家合资公司，由你们控股。然后把目标公司的核心技术人员、关键专利使用权，甚至部分品牌声誉，‘装’进这个新公司里。 至于原公司那些沉重的历史负担、非核心资产、潜在的债务风险……统统留在原来的‘壳’里。你们只需要为想要的‘内核’付费，而不是为那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整体’和‘未来故事’支付天价。”
他顿了顿，补充了更“恶心”的一点：“甚至，如果操作得当，你们可以借此反过来制约原公司。比如，合资公司享有技术优先使用权或独家市场授权。一旦核心资源被剥离，原来的‘壳’会迅速贬值。到时候，如果他们还想活下去，反而可能要求着你们收购剩余部分，或者依赖合资公司生存。你们从追逐者，变成了规则的制定者。”
这个方案，本质上是将一次性的、高风险的整体收购，拆解成了循序渐进的、可控的资源剥离和整合，充满了战略侵略性。
消息发出去后，沈皎洁自己都愣了一下。这套思路，混合了老K教的风险控制、游戏里“剥离无用资产、精准获取核心资源”的副本攻略思维，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对“估值博弈”的犀利洞察。
林卿卿那边沉默了更久，显然被这个完全超出她认知范畴的提议震住了。好半天，她才回了一句：“影瞳哥哥……你说的话我有一大半没听懂……但感觉好厉害！好复杂！我……我跟我妈说说看？”
几天后，林卿卿发来的消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兴奋：“影瞳哥哥！你真是个天才！我妈听了你的想法后，和团队关起门来讨论了好久！她说这个思路虽然……嗯……有点‘剑走偏锋’，甚至有点‘狠’，但确实提供了一个打破僵局的全新视角！他们已经着手研究可行性了！我妈还问我到底从哪儿认识的你这么厉害的朋友！”
沈皎洁看着屏幕，心情复杂。这次无意的“跨界”分析，竟然歪打正着，而且提出的方案如此具有攻击性？这似乎验证了老K的话——某些分析逻辑是相通的。但同时也让他更加清醒：现实世界的博弈，远比游戏复杂和冷酷，一次侥幸的灵感迸发，不代表什么。
晚上，他登录游戏，操控着小号进行着微量而隐蔽的操作。他现在需要的不是风光，而是像暗处的根茎，默默生长。母亲的关怀和父亲的沉默，是他最坚实的后盾。春寒料峭，小屋里的灯亮得很晚。沈皎洁知道，真正的风雨或许不远，他必须在此之前，积攒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