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金蝉脱壳，北门血破田雄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唯有金华城外连绵的清军营垒中闪烁着零星的火把，如同荒野中窥视的兽瞳。
寅时三刻，凌晨的寒意最是刺骨。金华城南门在极致的静谧中，悄然洞开。李猛、张明远、以及新近收拢的鲁监国旧将郑遵谦，率领近万兵马，人衔枚，马裹蹄，如同暗潮般缓缓涌出城门。他们没有高举火把，仅靠着微弱的星光引路，行动间尽量不发出声响，队伍中弥漫着一种刻意压抑的紧张气氛，仿佛生怕惊动了沉睡的敌人。这正是赵高翔计策的关键一环——让勒克德浑确信，这才是真正意图趁夜遁走的主力。
几乎与此同时，北门之外，却是另一番景象。夏完淳与张鼐，率领三千精锐，突然点燃火把，擂响战鼓，喊杀声骤然划破夜空，向着北面清军的围城营垒发起了决死的突击！攻势看起来凶猛，但投入的兵力确实不多，更像是一支企图撕开缺口，为主力突围探路的先锋，或者说，是一次蓄意的佯动，意在调动清军。
…………
北门外的战报，第一时间被飞马送至坐镇中军的勒克德浑面前。
“贝勒爷！北门有敌突围，兵力约数千，攻势甚急！”探马跪地禀报。
勒克德浑身披重甲，并未安寝，闻言只是走到帐外，遥望北面隐隐传来的火光与喧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赵高翔啊赵高翔，还想玩声东击西的把戏？”他嗤笑一声，“白日里故意放出风声要主力从北门走，夜里便在南门鬼鬼祟祟……真当本贝勒是三岁孩童不成？”
他断然下令：“传令！北门田雄部，务必守住阵地，击退敌之佯攻！各营严防，没有我的将令，不得妄动！中军预备队，随我移向南门方向，今日誓要将赵高翔的主力，全歼于城南野地！”在他的判断里，南门那支“偷偷摸摸”的队伍，才是赵高翔的金蝉脱壳之计，北门的喧嚣，不过是吸引他注意力的诱饵。他甚至为自己识破了赵高翔的“诡计”而暗自得意。
…………
北门战场，战斗初起时并不算激烈。
田雄得令，指挥本部兵马依托营垒，稳稳挡住夏完淳和张鼐的突击。他本是明朝宿将，降清后为表忠心，作战尤为卖力，对江南地形和明军战法也极为熟悉。见来袭敌军虽然勇猛，但人数似乎确实不多，他心中稍定，认为这果然是一次牵制性的攻击。
“弟兄们，顶住！贝勒爷有令，这只是疑兵！主力在南门！”田雄在亲兵簇拥下大声吆喝，稳定军心。他麾下的清军也渐渐从初袭的慌乱中稳定下来，开始组织有效的反击。夏完淳与张鼐虽然骁勇，率领部下反复冲杀，却一时难以突破田雄精心布置的防线，双方陷入胶着。
田雄甚至有空隙观察战场，对身旁副将笑道：“赵高翔技穷矣，此等伎俩，焉能瞒过贝勒爷法眼？”
然而，他脸上的笑容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北门战斗陷入僵持，田雄部注意力完全被夏完淳、张鼐吸引住的时候，金华城北门再次洞开！
这一次，没有鼓噪，没有多余的呐喊，只有一股沉凝如山、却又迅疾如风的铁流，汹涌而出！
赵高翔亲率主力一万余人，如同沉默的火山，骤然喷发！他身披玄甲，手持长刀，立于阵前，目光如炬，锁定着田雄的帅旗方向。他的身边，是经历过金华血战淬炼的百战精锐，是怀着国仇家恨的“知耻军”勇士，是坚信能跟随靖朔侯杀出一条生路的忠诚将士。
“全军——突击！”赵高翔长刀前指，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然。
“杀——！”
真正的风暴，此刻才降临！
主力部队如决堤洪流，瞬间冲垮了清军外围的鹿角、壕沟。冲在最前面的，是周猛率领的特战队，他们如同暗夜中的幽灵，专门清除障碍，刺杀敌军哨卡和低级军官，为大军开路。
田雄正指挥部队应对夏完淳、张鼐，忽觉侧后方地动山摇，喊杀声如同雷暴般席卷而来，其声势远超方才十倍！他骇然回头，只见火光映照下，无数黑甲红缨的敌军，如同从地狱中涌出的魔神，以无可阻挡的气势，碾压而来！
“不好！中计了！”田雄瞬间脸色煞白，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勒克德浑判断错了！赵高翔的主力，根本就在北门！那南门的行动，才是真正的佯动！
“快！快向贝勒爷求援！北门……北门才是主力！”田雄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中充满了惊惶。但此刻，通讯已断，勒克德浑的主力正被他自己的错误判断引向南门，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回援。
“结阵！结阵顶住！”田雄毕竟是沙场老将，虽惊不乱，立刻收缩兵力，试图组成密集的防御阵型，拖延时间，等待转机。
然而，赵高翔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马忠！”赵高翔在冲锋中厉声喝道。
“末将在！”马忠应声而出，他麾下的复合弓射手队早已占据侧翼的制高点或有利地形。这些经过特殊训练的神射手，在夜色中凭借着远超普通弓箭的射程和穿透力，开始了冷酷而高效的收割。
“咻咻咻——！”
特制的三棱破甲箭矢离弦，发出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落入清军试图集结的队伍中。无论是手持盾牌的刀盾手，还是身着棉甲的军官，在复合弓恐怖的动能面前，都显得脆弱不堪。箭矢往往能穿透一人后，余势不减，再伤及后面的人。清军的阵型尚未完全成型，便被这来自死角的远程打击射得七零八落，惨叫声不绝于耳。
赵高翔早有严令：复合弓乃军中最高机密，宁可射手战死，弓与箭也绝不能落入清军之手！因此，每一名复合弓射手身边，都有专门的护卫，他们的任务不仅是杀敌，更是在危急时刻，毁弓殉国！
“张鼐！夏完淳！随我破阵！”赵高翔见敌军阵脚已乱，知道时机已到，亲自率领最精锐的亲兵营，汇合了刚刚还在正面佯攻，此刻转为真正先锋的张鼐、夏完淳部，如同一支烧红的铁矛，直刺田雄本阵核心！
张鼐今夜格外悍勇，他本就是李自成麾下骁将，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此刻为了在赵高翔面前证明价值，更是将一身武艺发挥到极致。他手持一杆长枪，舞动如龙，所过之处，清军人仰马翻，竟无一合之将。夏完淳年少热血，剑法凌厉，紧跟其后，两人一左一右，如同赵高翔最锋利的双刃，硬生生在敌阵中撕开了一道血路。
“将士们！生死存亡，在此一举！随我杀敌，报效家国！”赵高翔的声音在震天的喊杀声中依然清晰可辨，他身先士卒，长刀挥砍，每一次劈落，必带起一蓬血雨。主将如此悍不畏死，极大地鼓舞了全军的士气。
“杀清狗！报血仇！”
“靖朔侯万岁！”
明军将士眼见主帅亲自冲阵，个个血脉贲张，忘记了疲劳，忘记了恐惧，只剩下最原始的杀戮本能和对生存的渴望。他们如同狂化的猛虎，疯狂地冲击着摇摇欲坠的清军防线。督战队紧随其后，也有不少在第一线冲锋。对于任何敢于后退的己方士兵也毫不留情，确保全军只有向前，没有退后！
田雄的本部亲兵，都是他多年培养的死士，战斗力极强，此刻也爆发出惊人的韧性，死死护住主将，与冲杀过来的明军绞杀在一起，战况惨烈至极。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伴随着生命的消逝。刀剑碰撞声、骨骼碎裂声、垂死哀嚎声、愤怒咆哮声……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乐章。
但实力的差距，以及战术上的彻底失败，并非个人勇武所能弥补。在明军绝对优势兵力的猛攻和复合弓持续不断的远程压制下，田雄的亲兵圈在不断缩小。
赵高翔目光锐利，早已锁定了在亲兵簇拥下犹自指挥的田雄。
“马忠！瞄准那主将旗麾下，穿鳞甲者！”赵高翔再次下令。
马忠屏息凝神，在百余步外，稳稳地拉开手中那柄造型奇特的复合弓，弓弦因其独特的结构发出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嗡鸣。他调整着呼吸，计算着风速，目光透过夜色，牢牢锁定那个正在大声呼喝的身影。
“中！”
“噗——！”
一支利箭，仿佛来自九幽的索命符，穿越混乱的战场，精准无比地从田雄盔甲的缝隙处射入！田雄浑身一震，声音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带血箭簇，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
“将军！”
“总兵大人！”
亲兵们发出惊恐的悲呼。
“田雄已死！降者不杀！”赵高翔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运足中气，声震四野，同时一夹马腹，如同离弦之箭，直扑田雄倒下的地方。
主帅阵亡，清军最后的抵抗意志瞬间崩溃。明军将士则士气大振，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攻势更加猛烈。
赵高翔一马当先，冲入混乱的田雄亲兵群中，长刀左劈右砍，如入无人之境。他目标明确，直指那面倾倒的帅旗。几名悍不畏死的田雄亲兵红着眼扑上来，试图为主将报仇，却被紧随赵高翔的张鼐、夏完淳等人死死挡住。
电光火石间，赵高翔已冲到田雄尸身旁。他俯身，手起刀落！
“嚓！”
一颗硕大的头颅被他提在手中！正是降清叛将田雄！
赵高翔将滴血的头颅高高举起，再次怒吼：“田雄伏诛！尔等还不速降！”
残余的清军眼见主将首级都被敌人斩下，终于彻底丧失了战意，要么跪地请降，要么四散奔逃。北门防线，至此被彻底击穿！
赵高翔提着田雄的首级，看着那张曾经背叛家国、为虎作伥的脸，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清算感。他沉声对左右道：“此人昔日背弃黄得功将军，致使其兵败身死，今日我亲手斩其首级，也算告慰黄将军在天之灵了！”
黄得功，南明擎天之柱，对大明忠心耿耿，最终却因部将田雄、马得功的背叛而力战殉国。今日赵高翔于此地阵斩田雄，不仅是突破重围的战略需要，亦是为那段悲壮的历史，讨还了一笔血债！
“传令！各部按预定序列，迅速通过北门缺口，向兰溪方向转移！周猛所部断后，焚烧一切带不走的辎重！马忠，清点复合弓与箭矢，一弓一箭，不得遗落！”赵高翔迅速从复仇的情绪中脱离，冷静地下达一连串命令。
天光微熹，金华城北，血沃大地。一场精心策划的声东击西、金蝉脱壳之计，在付出鲜血的代价后，终于成功。赵高翔率领着他的一万多主力，带着斩将破敌的锐气，冲破了勒克德浑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包围圈，踏上了前往浙南的求生之路。而此刻的勒克德浑，还在南门严阵以待，等待着那支永远也不会到来的“主力”……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