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福宁提督府议事堂内,将星云集,肃杀之气弥漫,在福宁的核心将领已齐聚于此——老成持重的黄蜚、沉稳干练的吴志葵、勇猛的王柱、悍将李猛、沉默如山的张鼐、意气风发的夏完淳、精干的水师将领沈自駉,以及新晋将领刘中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站在那幅巨大福建舆图前的赵高翔身上。
炭笔在赵高翔手中,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他环视众人,目光锐利如鹰,声音沉稳而有力:“诸位,忠贞营已至广信,李过、高一功的数万劲旅即将入闽。战机已现,不容错失。困守闽北,终是坐以待毙。今日召诸位前来,便是要议定下一步大计——福建,该换片天了!”
他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瞬间点燃了堂内气氛。李猛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王柱、张鼐等人也是呼吸粗重,战意勃发。
赵高翔转身,炭笔精准地点在舆图的邵武位置:“西路军!孙兆奎、张应祥、郭六斤所部,此刻仍在邵武浴血坚守。他们不必回师,就地转为西路军!”他手腕有力,炭笔沿着富屯溪划出一道东进的箭头,“飞鸽传令,命他们以邵武铁城为基,稳步东进,收复顺昌、将乐,务必扫清延平府西南所有障碍,为我中路大军打开通道!”
谋士王秀楚捻须点头:“孙将军沉稳善守,张应祥勇猛果决,郭六斤熟知地形,西路可保无虞。”
“好!”赵高翔声调陡然拔高,炭笔从南平、周宁直指延平,划出最粗重的一道线条,“中路,我军主力所在!本督亲率本部精锐,汇合李过、高一功的忠贞营,自古田、尤溪方向,直扑延平府!”他目光如电,扫过李猛和张鼐,“李猛!”
“末将在!”李猛猛地站起,声若洪钟,脸上因激动而泛着红光。
“命你为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我要你的旗帜,第一个插上延平的城头!”
“得令!定不辱命!”李猛抱拳,眼中尽是嗜战的狂热。
“张鼐!”
沉默的将领起身,只是重重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但那眼神中的坚定,胜过千言万语。
赵高翔微微颔首,炭笔转向沿海:“东路!王柱!”
“末将在!”王柱肃然起身。
“命你率本部兵马,沿罗源、连江,水陆并进,威胁福州侧翼!记住,你的任务是牵制,是骚扰,让博洛无法安心回援延平!黄老将军,”他看向黄蜚,“福宁根本重地,与东路策应之事,便全权拜托您了!”
黄蜚花白的眉毛一扬,慨然道:“侯爷放心!老夫虽老,尚能饭矣!定保后方无虞,助王柱将军搅他个天翻地覆!”
王柱亦沉声应道:“必不负侯爷重托!”
赵高翔目光扫向其他人:“吴志葵!”
“末将在!”
“福宁大本营,交由你留守!责任重大,需时刻警惕,万不可有失!”
“誓与福宁共存亡!”吴志葵语气斩钉截铁。
部署完三路主力,赵高翔继续完善整个战略棋盘:“传令信江水师翁之琪,严密布防,确保江西之敌无法东进,保障广信与闽北联系畅通!广信方面,周损、姜曰广需全力策应,保障忠贞营后路及粮秣转运!”
“飞鸽传书浙东王之仁,请其务必加大袭扰力度,死死拖住浙江清军,使其无法南下!”
“遣使速往舟山鲁监国处,陈说利害,请其出兵袭扰浙江沿海,以为牵制!”
“再告厦门郑森,我部大举反攻,请其伺机猛攻泉州、漳州,令福建清军首尾难顾!”
他几乎调动了东南所有抗清力量,思路之清晰,布局之周密,让在座诸将无不心折。年轻的夏完淳忍不住赞叹:“侯爷此策,三路并进,八方联动,真乃雷霆万钧之势!”
刘中藻也激动道:“如此,博洛必陷于被动,福建光复有望!”
“不错!”赵高翔的手指重重敲在舆图上的“延平府”,发出沉闷的响声,“延平,便是此战关键!闽中锁钥,水陆要冲!拿下延平,福建清军则成瓮中之鳖,可以把对方撵到海里了,!此战,贵在神速,重在狠辣!我们要以雷霆之势,一举打断虏酋在福建的脊梁!”
他目光灼灼,扫过每一张面孔,声音带着强大的感染力与决绝:“诸位,此战若胜,我辈便真正在东南扎下根基,拥有了与清虏逐鹿天下的本钱!功业在此一举,望诸君同心协力,共创大业!”
“愿随侯爷,扫清虏尘,光复福建!”李猛第一个振臂高呼。
“扫清虏尘,光复福建!”王柱、张鼐、夏完淳等将领齐声应和,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连老将黄蜚和沉稳的吴志葵,也面露激动之色,用力抱拳。
堂内烛火被这冲天的气势激得摇曳不止。赵高翔看着群情激昂的部下,知道战略已得认同,军心可用。他沉声道:“既如此,各部依计行事!王秀楚先生,即刻拟写命令,以飞鸽密信分送孙兆奎、翁之琪、郑遵谦、王之仁等处,不得有误!”
“是!”王秀楚躬身领命。
会议结束,众将带着昂扬的战意鱼贯而出,迅速投入战前准备。
赵高翔留下来黄蜚老将军叙话。
黄蜚闻言,重新坐定,花白的眉毛微挑,露出询问的神色:“侯爷还有何吩咐?”
赵高翔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背影显得有些沉重。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转身,目光坦诚地看向黄蜚,声音低沉了几分:“是私事。关于……我在徐州的原配夫人与孩儿。”
黄蜚明显吃了一惊,身体微微前倾,眼中满是讶异。他深知此事关乎赵高翔家室隐私,更牵扯到如今与乐安公主朱晏棠的关系,极为敏感,从未听赵高翔主动对人提起。
赵高翔将黄蜚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平静地说道:“近日,我已加派得力人手,持当年信物,秘密前往徐州故地,循着最后的线索仔细搜寻打探。”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涩然,“只是,年月久远,战乱频仍,人事皆非……希望,实在渺茫。此事,我已对晏棠坦言。”
黄蜚脸上的惊讶渐渐化为复杂的神色,他深吸一口气,沉吟道:“侯爷……此事,老夫本不该置喙。但侯爷既信得过老夫,坦言相告……”他摇了摇头,叹道,“乱世离散,骨肉难圆,此乃人间至痛。侯爷能不忘旧情,暗中寻访,已是仁至义尽。只是……”
老将军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压低了声音:“侯爷,请恕老夫直言。此事,知晓内情者越少越好!尤其不能让底下军士和外界知晓您已派人大张旗鼓地寻找。
如今您身系东南安危,万众瞩目,与乐安公主之事虽未正式公告,但上下皆心照不宣。若此时原配夫人之事传出,无论结果如何,都可能引发不必要的猜测,甚至被有心人利用,动摇军心民心,于大局不利啊!”
他见赵高翔凝神静听,便进一步剖析:“若……万一苍天见怜,真能寻回,如何安置?若寻不回,或已遭不测,此事又当如何了结?其中牵扯,绝非家事那么简单。依老夫之见,寻访之事,务必隐秘,知晓者仅限于侯爷绝对信任之心腹。对晏棠公主那边,侯爷既已坦言,她深明大义,应能体谅。但对外,此事必须缄口,绝不能成为他人攻讦侯爷,或离间您与朝廷(指南明各方势力)关系的把柄。”
赵高翔静静听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赞许。黄蜚不愧是经历风浪的老将,所思所虑,远超寻常家事范畴,直指政治核心。
他点了点头,沉声道:“黄老将军所言,正是我心中所虑。此事关乎个人情义,更关乎军国稳定。我已嘱咐寻访之人,务必谨慎,隐秘行事。对晏棠,我亦是以诚相待,她……确实明理。”他顿了顿,向黄蜚郑重一揖,“今日能与黄老将军坦言,心中块垒稍去。后续若有消息,或需决断之处,或许还要劳烦老将军参详。”
黄蜚连忙侧身避礼,肃容道:“侯爷言重了!承蒙侯爷信任,老夫必定守口如瓶。侯爷能以大局为重,兼顾私谊,已属难得。但愿……但愿能有个圆满的结果。”他话语末尾,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但愿吧。”赵高翔望向窗外,晨曦已刺破云层,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家事国事天下事,此刻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与黄蜚这番交谈,让他更加明确,有些伤口只能暗中舔舐,有些寻找必须悄无声息。前路漫漫,他需步步为营,无论是沙场征伐,还是这内心深处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