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继续道:“贪腐确需惩处,否则无以正纲纪。然,眼下局势初定,亦不宜扩大打击面。末将建议,可令监察御史与刑部组成联合核查组,依据现有证据和民间风评,对这些官员进行逐一甄别。罪证确凿、民愤极大者,依法严办,绝不姑息;情节轻微、且确有能力者,可给予戴罪立功之机,罚没赃款、降职留用,观其后效。如此,既彰显朝廷法度,又能保全部分办事之才,稳定人心。”
这个方案务实而折中,考虑到了各方因素,顿时让争吵的双方都安静了下来,开始思索其可行性。
老御史抚须点头:“许侯爷此言,老成谋国之举。” 连一些原本对许然“叛国”身份颇有微词的官员,也不禁暗自点头。
萧景宏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道:“许爱卿所言甚善!便依此议,由御史台和刑部即刻办理!”
又一日,关于与晟国关系及战后酬谢的问题被提上议程。有官员提出应重金酬谢晟国,但也有声音担心晟国借此提出过分要求,甚至干涉内政。
许然再次开口:“陛下,晟国陛下与摄政王高义,出兵相助乃为盟谊与公义,而非图谋渊国寸土。末将以为,酬谢应有,但重在情谊而非物质。可派遣正式使团,携国书及象征性礼物赴晟国致谢,重申两国盟好。至于具体事务,晟国摄政王此前已有承诺,待局势稳定便会率部返回。我等当前要务,是尽快恢复国内秩序,壮大自身,唯有自身强盛,方能确保真正的独立与尊严,也能让盟友更加尊重。”
这番话既安抚了国内对晟国过度介入的担忧,也巧妙地维护了晟国的形象和两国关系,说得不卑不亢,极有分寸。
陆其琛和安湄虽未直接参与朝会,但通过眼线得知许然的表现,都暗自点头。许然正在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成为连接两国、稳定渊国内部的重要桥梁。
下朝后,许然常常会先去冷宫偏殿外询问安若欢的病情,然后便去寻渭北侯封凛。两人一为晟国侯爵,一为渊国大将,本该有些隔阂,但因共同作战的经历和对安若欢的关心,反而能坐在一起喝酒谈论。
许然会向封凛请教渊国军务,分析各地驻军的情况,商讨如何整编军队、清除萧景琰的影响、巩固边防。封凛也逐渐欣赏这个年轻人的务实和能力,许多事情愿意与他商量。
“侯爷,”一次酒后,许然对封凛坦言,“末将知道,朝中或许仍有人视我为叛将。但末将之心,可昭日月。我背叛的并非渊国,而是萧景琰那个倒行逆施的国贼。我所求的,不过是看到一个清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无论身在哪国,此心不变。”
封凛看着他诚挚的眼神,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夫信你。若非如此,当日皇宫之中,你也不会率部反正。好好干,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渊国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
除了在朝堂和军务上发挥作用,许然还主动请缨,负责一部分都城的防务和治安巡查。他治军严谨,处事公道,很快就赢得了部下和百姓的认可。人们逐渐开始接受这位“晟国的镇北侯”实际上在为了渊国的安定而努力。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暗地里,一些顽固的萧景琰余孽,以及某些嫉妒许然地位或对其“叛国”行为深恶痛绝的旧贵族,开始散播流言,称许然是晟国安插在渊国的棋子,所谓功劳不过是攫取权力的手段,甚至诬陷他暗中打压渊国忠臣。
这些流言也或多或少传到了许然耳中。他只是淡然一笑,并不辩解,依旧我行我素,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他知道,行动是最好的辩白。
时间一天天过去,安若欢在白芷的精心调理下,身体以缓慢但稳定的速度恢复着。虽然依旧虚弱无法下床,但已经能够偶尔睁开眼,说几句简短的话,进一些流食。
当他从妹妹安湄口中得知外界局势,尤其是许然所做的一切时,苍白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道:“许然……做得……很好……告诉他……不必在意……流言……继续……做他该做之事……”
安湄将话带给许然时,这位年轻的镇北侯眼眶微微发红,用力点了点头。能得到安若欢的认可,比什么都有分量。
朝局在磕磕绊绊中逐步走向正轨,许然以其独特的身份和务实的态度,成为了稳定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暂时的平衡。真正的考验,或许要等到安若欢彻底康复,能够重新执掌朝纲之时。而许然未来究竟会彻底融入晟国,还是以某种新的形式维系与渊国的羁绊,也仍是未知之数。但至少眼下,他是这片混乱土地上的一股稳定力量。
时间如涓涓细流,在焦灼与期盼中悄然滑过半月。
冷宫偏殿内,药香袅袅,取代了先前令人不安的血腥与蛊毒气息。安若欢依旧卧床,但面色已褪去死灰,透出久病初愈的苍白,瘦削的脸颊也稍稍丰润了些许。他最显着的变化是那双眼睛——虽然仍带着疲惫,但深处的神采正在一点点复苏,重新变得清明而锐利。
他已能在白芷和墨菊的搀扶下勉强坐起,处理一些极其简单的事务。最初只是听安湄或偶尔前来探视的萧景宏、封凛口述朝中要事,给予极其简短的指示。后来,他开始能够亲自翻阅一些经过筛选的重要奏章摘要。
他的思维速度似乎并未因重伤而减缓,反而因这场生死劫难变得更加沉凝透彻。往往只需寥寥数语,便能切中要害,指出政令中的疏漏或提出更稳妥的解决方案,令负责念诵奏章的官员啧啧称奇,暗道“安相之风,犹胜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