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其琛缓缓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陛下,罪己诏?退位?您以为那些人是冲着您个人来的吗?他们是冲着整个龙椅,冲着可以肆意妄为的权力来的!您就算自戕于宫门前,他们也会踏着您的尸骨,继续争夺那把椅子,直到晟国彻底分崩离析!届时,生灵涂炭,山河破碎,才是真正的亡国之痛!”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刀子,戳破了李瑾则最后的幻想。李瑾则浑身一颤,瘫软下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陆其琛转而拿起安若欢那封亲笔信,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尖锐的字句,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笑:“安若欢……他算准了。他给了我们一杯鸩酒,明知道有毒,却告诉我们,这是目前唯一能止渴的东西。不喝,立刻渴死;喝了,或许还能多活片刻,去寻找真正的解药。”
他看向李瑾则,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无奈,有决绝,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陛下,变革之痛,痛在当下,伤及皮肉筋骨;亡国之痛,痛及骨髓,万劫不复。这个道理,您应该比臣更明白。”
李瑾则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他知道,陆其琛说的是对的。他这个皇帝,已经无力回天。唯一的希望,或许真的就在这杯“鸩酒”之中。
良久,他睁开眼,眼中只剩下死灰般的平静和一种卸下重担后的虚脱。他颤抖着手,拿起玉玺,在那份他视为屈辱的文书上,重重地盖了下去。
“准……奏。”两个字,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玉玺落下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仿佛为一个时代画上了句号。
陆其琛深深叩首:“臣……领旨。”
他起身,看向一直静立一旁的安湄,眼神疲惫却坚定:“王妃,劳烦你,立刻将陛下旨意和这份文书,通过你的渠道,最快速度送回渊国。同时……”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请转告安丞相,晟国……接受调停。但请他务必……信守承诺。”
“王爷放心。”安湄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文书,心中百感交集。她看到了一代帝王的末路,也看到了一个权臣在绝境中被迫的成长与担当。
她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去,身影消失在殿外的黑暗中。她必须争分夺秒。
安湄离开后,殿内只剩下李瑾则和陆其琛二人。
李瑾则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他靠在龙椅上,气息微弱:“摄政王……朕……累了。这烂摊子……交给你了。莫要……让朕……让晟国百姓……失望……”
陆其琛跪在榻前,看着这个曾经忌惮他、打压他,此刻却将国家命运托付给他的皇帝,心中五味杂陈。他重重磕了一个头:“臣……定当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当夜,一道盖着晟国皇帝玉玺和摄政王印信的求和国书,以及李瑾则任命陆其琛为“平乱钦差大臣,总揽军政”的密旨,通过花月楼和渊国暗线的双重保险,以最快速度送到了渊国边境,呈至安若欢案头。
安若欢看到国书和密旨,脸上并无喜色,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他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开始。
他立刻下令:
第一,渊国边境大军继续保持威慑态势,但严禁越境一步。
第二,派出以丞相长史为首的高级使团,持皇帝萧景宏的国书,正式进入晟国境内,宣布渊国应晟国皇帝请求,进行“友好调停”。
同时,安若欢亲自修书给陆其琛,除了确认接受调停外,更附上了一份详细的“初步停火及善后要点”,包括划定非军事区、交换战俘、灾民安置、以及双方代表会谈的时间地点建议。行动高效而迅速,展现出了渊国强大的组织能力和安若欢精准的局势把控力。
渊国使团高举着和平的旗帜,在精锐军队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开赴晟国皇城。这一举动,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入一瓢冷水,瞬间改变了战场态势。
围城的旧贵族叛军首领们傻眼了。他们没想到李瑾则和陆其琛会“无耻”到向世仇渊国求援,更没想到渊国真的会来,而且是以“调停者”而非征服者的身份!内部顿时出现了分歧:一部分强硬派叫嚣着连渊国人一起打;另一部分较为理智的则开始犹豫,担心与渊国开战会引来灭顶之灾;更有人开始暗中盘算自己的后路。
城内的守军和百姓,则看到了一线生机。渊国使团的到来,意味着外部压力的介入,叛军的攻势果然出现了明显的减缓。
陆其琛抓住这宝贵的喘息之机,一方面利用钦差身份,强力整合城内残存的忠诚军队和资源,稳定秩序,分发粮草,收拢人心;另一方面,派出使者与城外的渊国使团接触,同时暗中分化瓦解叛军阵营,许诺只要放下武器,拥护皇帝,过往不究,甚至可论功行赏。
安若欢的“势”开始发挥作用。渊国的国力、信誉和迅速有效的行动,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威慑和吸引力,使得原本一边倒的局势出现了逆转的可能。
然而,就在停火谈判即将开始的前夜,一个突如其来的噩耗传来——皇帝李瑾则,因连日忧惧交加,旧疾复发,竟在睡梦中悄然驾崩!
消息被陆其琛强行压下,秘不发丧。他知道,此刻若皇帝死讯传出,城内必将大乱,城外叛军更会士气大振,所有和平努力将前功尽弃!
他独自一人守在李瑾则冰冷的遗体前,看着那张失去生气的脸,心中涌起的不是权力到手后的狂喜,而是无边无际的沉重与茫然。
先帝托孤?不,是托付了一个即将破碎的山河。
他现在该怎么办?继续以钦差大臣的身份与渊国谈判?还是……取而代之?可晟国经得起又一次权力更迭的动荡吗?渊国和安若欢,又会如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