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疏勒河谷，烈日如熔金，炙烤着无垠的戈壁。风卷起沙砾，拍打在戊三七烽燧的夯土墙垛上，发出细密而刺耳的声响。
戍卒于冲沿着墙垛缓步巡逻，轻甲内的衬袍早已被汗水浸透，紧贴脊背。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珠，眯眼望向西方。天地交界处，热浪扭曲着视线，沙丘如凝固的波涛，延伸至看不见的远方。
“这鬼地方，连只沙鼠都嫌热得慌。”于冲低声嘟囔，从腰间取下牛皮水袋，仰头灌了一口温热发苦的饮水。作为白虎军区最前沿的哨点，戊三七烽燧驻扎着三十名戍卒，负责监视这片广袤而荒凉的边境。
自去年项羽将军率军剿灭那支胆大包天的羌戎部落后，西域方向已平静了许久，日常除了了望、操练、维护器械，便是与无边寂寥为伴。
于冲停下脚步，习惯性地举起那支皇家工学院研发的单筒望远镜。这精巧的器物以黄铜打造，镜片经过精细打磨，能将远处的景物拉近不少，是戍卒们最珍贵的装备。他缓慢而仔细地扫视着地平线，沙丘、雅丹、零星的灌木丛...视野中的一切与往日并无不同。
然而，当镜头移向西北方向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地平线上，一片不同寻常的尘烟正在升腾。
于冲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小股马贼能掀起的烟尘，更非常见的沙暴。那是一片连绵不绝、范围极广的黄褐色尘云，如缓慢移动的山脉，正坚定地向东推进。
他调整焦距，极力望去。尘烟之下，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黑点，排列异常整齐，绝非散乱的商队或游牧部落！阳光下，偶尔有金属反射的刺眼光芒闪过。
“排长！排长！”于冲压下心中陡然升起的惊骇，扭头朝烽燧下层大喊，声音因紧张而嘶哑，“西边！西北方向！有情况！大规模队伍！”
急促的脚步声从烽燧内的阶梯传来。很快，烽燧岗驻扎的排长赵拓冲了上来，黝黑的脸上带着不满：“嚷什么？又是海市蜃楼看花眼了吧？！”但当他接过望远镜，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老天爷……”赵拓的声音变了调，握着望远镜的手微微颤抖，“这，这是……”
那尘烟的规模，那若隐若现的、反射着阳光的金属光泽……是军队！一支规模庞大、纪律严明的军队！
赵拓猛地放下望远镜，转向于冲，眼中已是一片决然：“快！点燃狼烟！三柱！不，五柱！最高警戒！”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戈壁上回荡，“于冲，你带两个人，骑快马，立刻回大营禀报！要快！其余人，全军戒备！”
刹那间，戊三七烽燧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紧张地运作起来。戍卒们奔跑着，将干燥的柴草和特制的狼粪投入烽火台。浓黑的烟柱冲天而起，一道，两道，三道……足足五道黑烟，如同五只绝望的手臂，伸向蔚蓝的天空，向后方传递着最紧急的军情。
于冲和两名同伴已经冲向马厩，牵出最好的三匹战马。他们甚至来不及多带饮水，只抓了几块干粮就翻身上马。
“记住！给老子活着把消息带回去！”赵拓朝他们喊道，面色凝重。
于冲重重点头，猛地一抽马鞭：“驾！”
三匹快马如离弦之箭冲出烽燧，向着东方百里外的白虎军区大本营疾驰而去。身后，那地平线上的庞大军阵，如同缓缓逼近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于冲伏在马背上，风声在耳畔呼啸。他不敢回头，却能感觉到那股无形的压力正如影随形。作为一名戍边三年的老兵，他深知五道狼烟意味着什么——那是帝国面临最大威胁时才发出的信号，自他服役以来从未见过。
“快点，再快点！”他不断抽打着战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将消息送回大营！
...
白虎军区，大本营。
中军大帐内，司令章邯正与参谋长项羽对着一幅巨大的西域沙盘商讨军务。沙盘以精细的工艺再现了西域的山川地貌，上面插着各色小旗，标注着已知的西域诸国、绿洲、水源地以及己方驻防要点。
章邯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他指着沙盘上楼兰、龟兹等国的位置，声音沉稳：“陛下着令我等经营西垂边防，打通商路，宣扬王化，并秘密储备战略物资。然西域诸国，首鼠两端，畏威而不怀德。近日探报，车师国似乎又有些不安分，与北方某些部落往来密切。”
项羽抱臂而立，近两米的身高让他即使在这宽敞的大帐中也显得格外魁梧。他闻言冷哼一声，声如洪钟：“哼，一群记吃不记打的撮尔小邦！司令，依末将看，就该调两个旅过去，陈列边境，看谁敢妄动！若还不老实，末将愿亲率一旅之师，踏平车师，正好给新兵们见见血！”
章邯看了他一眼，无奈摇头。这位力能扛鼎的猛将勇武冠绝三军，但有时过于崇尚武力解决问题。
“项将军勇武可嘉，然陛下尚未下达征伐命令，非到万不得已，不宜妄动刀兵。”章邯手指轻点沙盘，“如今铁路初通，补给虽大为改善，然深入西域作战，消耗依旧巨大。况且...”
正说着，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卫兵的呵斥声。
“报——！！！戊三七烽燧紧急军情！！！”一个嘶哑而急切的声音穿透帐帘，带着不容忽视的紧迫感。
章邯和项羽脸色同时一凝。戊三七是最前沿的烽燧，最高紧急军情？
“进来！”章邯沉声道，声音中不自觉带上了紧绷。
帐帘被猛地掀开，风尘仆仆、几乎脱力的于冲在两个同伴的搀扶下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扑倒在地：“司令！将军！西边...西边来了好多兵！数不清！从西北方向来的，不是西域人！旗帜、衣甲都没见过！烟尘遮天蔽日，至少...至少数万之众！”
“什么？！”章邯和项羽同时失声。
项羽一个箭步上前，几乎将于冲提了起来：“你看清楚了？数万大军？从西北荒漠来的？这不可能！那片死亡荒漠绝无人烟，怎会冒出数万大军？”他的声音震得帐内嗡嗡作响。
于冲被项羽的气势所慑，但仍坚持道：“千真万确！将军！小的用望远镜看的清清楚楚！队伍极其整齐，绝不是乌合之众！排长已经点了五道狼烟！”
章邯的脸色变得无比严肃。他深知前沿戍卒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尤其是五道狼烟，非天塌下来的大事绝不会点燃。
“地图！”章邯低喝一声。亲兵立刻将一幅巨大的羊皮地图铺在沙盘旁。
章邯的手指点在戊三七烽燧的位置，然后向西、再向西北方向移动，最终停留在一片标注着“死亡荒漠，流沙千里”的空白区域。
“从这里出来...穿越了死亡荒漠？”章邯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这需要何等惊人的后勤和毅力？亦或是...他们找到了我们不知道的通道？”
项羽则不管这些，眼中反而燃起熊熊战火：“管他从哪里钻出来的！敢犯我大秦疆界，便是自寻死路！司令，给末将一支令箭，末将去瞧瞧到底是哪路毛神，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章邯沉吟片刻，眼神锐利起来。作为军区司令，他必须考虑各种可能性，但眼下军情紧急，不容犹豫。
“不管来者是谁，意图为何，数万大军逼近边境，绝不可能是善意。必须前出拦截，查明情况，若其心怀不轨，坚决击溃！”他立刻下达一连串命令：
“项羽听令！”
“末将在！”项羽抱拳，声如洪钟。
“命你即刻率领第一师第三步兵旅、军区直属飞雷神炮师第一旅，火速前往疏勒河谷口布防！务必拦住敌军，查清其来历、意图！”
“诺！”项羽转身就欲离开。
“且慢！”章邯叫住他，“敌军能穿越荒漠，必非易与之辈。你虽勇武，亦不可轻敌冒进。第三旅装备的是最新式燧发枪，飞雷神炮更是我军利器，此战当以检验新装备、新战法为主，稳扎稳打，务必全胜！我会命骑兵部队向你靠拢，以为策应。”
“大帅放心！”项羽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管他是谁，正好给咱大秦的火枪火炮开开荤！末将去了！”
章邯看着项羽雄壮的背影消失在帐外，眉头却未舒展。他转向沙盘，手指在疏勒河谷一带缓缓移动，心中思绪万千。
“传令官！”
“在！”
“立即以八百里加急，将此事奏报朝廷！同时通告凉州、雍州各部，提高警戒级别，随时准备支援！”
“诺！”
...
片刻之后，白虎大营响彻急促的集结号角声和军官们的怒吼声。
“集合！全体集合！”
“第三步兵旅，全副武装，一炷香时间校场集结！”
“炮师第一旅，装备检查，弹药装车！”
营区内，一队队士兵从营房中冲出，迅速穿戴甲胄，检查枪械，领取弹药。这些士兵装备的已非传统的戈矛剑戟，而是最新式的燧发步枪，腰佩刺刀，背负重甲虽已减轻，但仍提供相当防护。
辎重兵则忙着将一箱箱火药、炮弹、粮食装上车马。特别是飞雷神炮旅的装备——那些黑黝黝的火炮需要数人协作移动，实心弹、榴霰弹、火药包被小心翼翼地装载。
项羽顶盔贯甲，手持他那柄特制的巨型破阵戟——虽已普及火器，但他仍习惯携带这惯用的冷兵器。亲兵牵来他的乌骓马，这匹神骏的战马似乎也感受到战前的紧张气氛，不安地刨着蹄子。
“将军，部队已集结完毕！”第三旅旅长李锋前来报告。他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精悍军官，脸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那是与羌戎作战时留下的纪念。
“飞雷神炮第一旅准备就绪！”炮旅旅长公孙衍也上前行礼。他年纪稍长，神色沉稳，是军区中有名的炮术专家。
项羽目光扫过校场上整齐列队的士兵，眼中闪过满意之色。这两万余人是大秦最精锐的新式军队，装备着帝国最新的武器，训练有素，士气高昂。
“出发！”项羽没有多余的话，大手一挥。
沉重的营门缓缓打开，黑色的钢铁洪流开始涌动。步兵排着严整的队列，步伐整齐划一；炮兵们推动着火炮，车轮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骑兵在两翼游弋警戒。
整个队伍如同苏醒的巨兽，带着滚滚烟尘，迎着西斜的烈日，向着西方疾驰而去。士兵们沉默而坚定，只有脚步声、马蹄声、车轮声汇聚成一股低沉的轰鸣，透着令人心悸的杀伐之气。
项羽一马当先，乌骓马速度极快，他心中战意高昂，却也将章邯的告诫记在心上。他知道自己肩负的不仅是退敌，更是检验陛下和朝廷倾注无数心血打造的新式军队成色的重任。
“传令下去，加快速度！斥候前出二十里，遇敌勿战，即刻回报！”
“诺！”
...
与此同时，疏勒河谷西口外百里处。
那片庞大的军阵已然扎下简单的营盘。士兵们穿着青铜胸甲，戴着科林斯式头盔，手持长矛和圆盾，纪律严明地执行着各项任务。军营布局整齐，显示出极高的军事素养。
军阵中心，一顶相比周围帐篷略显宽大、装饰着奇异金色纹路的帐篷内，几名将领正围着一张粗糙的羊皮地图争论着。
为首的是一名身着精致青铜胸甲、肩披红色披风、头戴缨饰头盔的中年将领。他鼻梁高挺，眼窝深陷，碧色的眼眸中带着疲惫，却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狂热。他正是这支神秘大军的统帅，塞琉古帝国东方边陲的总督，名为提格兰。
“我们已经穿越了死亡沙海，损失了很多英勇的战士…”提格兰用希腊语说道，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但根据那些沙漠部落的古老传说，东方确实存在一个无比富饶的帝国，黄金遍地，丝绸如云……我们必须找到它，为伟大的塞琉古王国开辟新的疆土，也为……我们自己寻找一条生路。”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帝国内部的权力倾轧，让他这个边疆总督的日子并不好过。这次东征既是扩张，也是为自己寻找后路。
一名副将忧心忡忡道：“总督大人，我们的士兵非常疲惫，补给也快耗尽了。刚才前锋骑兵报告，发现了东方人设立的哨所，并且点燃了烽火。我们可能已经暴露了。”
“暴露？”提格兰冷哼一声，拔出腰间的希腊式短剑，插在地图上那个代表未知东方帝国的模糊区域，“那正好！让这些落后的东方人，见识一下马其顿方阵和希腊重装骑兵的威力！传令下去，休整一夜，明日清晨，向东方进军！遇到任何抵抗，就碾碎他们！我们要用胜利和掠夺，来弥补这一路的损失！”
帐内众将虽然疲惫，但听到“掠夺”二字，眼中也纷纷冒出贪婪的光芒，齐声应道：“是！总督大人！”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一个怎样恐怖的存在。这些来自西方的征服者后裔，依仗着曾经纵横地中海世界的马其顿方阵和伙伴骑兵，幻想着轻易击溃任何所谓的“东方蛮族军队”，却完全不了解，时代的车轮，早已在世界的东方，碾出了一条截然不同的、名为“火器”的残酷道路。
...
夜幕降临，疏勒河谷两侧，两支怀着不同目的、不同信念，且代表着不同时代军事思想的庞大军队，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着准备。
秦军营地，项羽巡视着阵地布置。疏勒河谷东口地势较为开阔，适合排兵布阵，两侧有高地可设炮兵阵地。
“李锋，将你的燧发枪兵分为三线，交错布置在前沿；公孙衍，将你的飞雷神炮分为两组，分别设置在左右两侧高地上，覆盖整个河谷出口。”项羽指挥若定，“骑兵隐蔽在后方山谷，待命出击。”
“将军，是否需要先派使者询问对方来意？”李锋问道。
项羽冷笑一声：“五道狼烟即是战书！何况，这些不明之敌穿越死亡荒漠而来，岂会是友好访问？不必多此一举，明日若见敌军，直接准备迎战！”
“明白！”
与此同时，塞琉古军营中，提格兰也在部署明天的进军计划。
“前锋由轻步兵和骑兵组成，先行侦察；主力方阵居中；重装骑兵在两翼护卫。”提格兰自信满满，“根据我们在印度的经验，东方军队多以轻步兵和骑兵为主，缺乏严整的方阵。我们的长枪方阵将轻易击溃任何抵抗。”
“总督大人，我们是否应该谨慎一些？毕竟对这个东方帝国我们了解甚少。”一位较为年长的将领建议道。
提格兰不以为然地摆手：“亚历山大陛下当年东征，也是如此未知之地，却轻易击败了那什么印度。我们继承了他的荣光与战术，必能再现辉煌！明日一早，全军开拔！”
夜色渐深，两处军营中灯火通明，士兵们或紧张或兴奋，几乎无人安眠。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至的压抑气息。
于冲站在戊三七烽燧的墙垛上，望着东方秦军营地的隐约火光和西方塞琉古军营的连绵灯火，心中忐忑不安。他深知，自己无意中成为了这场即将爆发的大战的导火索。
“明日，这里将变成修罗场。”排长赵拓走到他身边，声音低沉。
于冲默默点头，握紧了手中的燧发枪。作为戍卒，他们装备的是与正规军相同的新式火器，这让他多少有些底气。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守住烽燧，为后方传递消息。”赵拓坚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