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学研究所内安静下来，只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火油味和金属余温，提醒着众人方才那石破天惊的成功。
扶苏的目光久久流连在那台简陋却意义非凡的发电机上，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憧憬。这粗糙的铁疙瘩，在他眼中，比和氏璧更为璀璨，比九鼎更为沉重，它是撬动一个全新时代的支点！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依旧激动难平的学子、博士，以及各位闻讯赶来的学院分院长们。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肃穆，一股帝王的威仪与远见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诸位爱卿，诸位学子，”扶苏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朕心甚慰！甚至可说，是朕登基以来，最为欣慰的时刻之一！”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继续道：“电学研究所此番成功，意义非凡！它不仅仅是一次实验的成功，更证明了我大秦的路走对了！证明科技确为强国之本！证明朕设立这皇家学院，广纳天下英才，耗巨资投入研发，一切皆是值得的！”
他的目光重点落在茅焦、徐福、李醯、赵过等分院院长身上：“此次成功，非杨爱卿一人之功，亦非电学研究所一所能成。若无工学院公输昂之火油机提供澎湃动力，若无化学院提纯之材料保障基础，若无算学院之数据支撑演算，乃至医学院日后或可为研究保驾护航……此乃全院通力协作之硕果！诸位，皆是我大秦不可或缺之瑰宝！朕，在此谢过诸位！”
说着，扶苏竟微微向众人颔首示意。皇帝如此礼遇，让众院长受宠若惊，连忙纷纷躬身还礼，连称“不敢”、“份内之事”，心中却是热流涌动，倍感荣耀。
扶苏直起身，语气变得更加郑重：“经此事，朕更深感各学院之间，互通有无、取长补短之重要！科学研究，绝非闭门造车可成！若各家皆敝帚自珍，划地为牢，虚设营垒，则无异于自缚手脚，徒耗国力，阻碍帝国科技之进展！”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故此，朕决议！自即日起，于皇家学院格物院内，陈列、展示、交流！朕要求，学院内各研究所、各分院，凡研究项目通过初步试验阶段，证实其原理可行、确有实用价值者，皆需将其成果——或为实物，或为模型，或为详尽图文说明——送至格物院中陈列展示！即便暂无法展示成品，亦需将其研究内容、功能设想、未来前景，清清楚楚撰写成文，陈列于此！”
他目光灼灼，看着各位院长：“朕要这格物院，真正成为集我大秦最高智慧与最新技术之大成者！成为院内所有学子、博士皆可观摩、学习、启发之圣地！学院内部之研究，对外当严格保密，但对院内同仁，朕希望不设壁垒，知识共享，灵感碰撞！唯有如此，方能避免重复研究，方能相互启发，方能让我大秦之科技树，开枝散叶，茁壮成长！诸位爱卿，可能明白朕之苦心？”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从院长到学子，无不震撼！
皇帝这一举措，简直是打破了千年来“技艺秘不外传”的传统观念！其胸怀之开阔，眼光之长远，令人叹服！
茅焦首先激动地躬身道：“陛下圣明！此策高瞻远瞩！老臣第一个赞成！工学之道，本就需集思广益，互相印证！臣回去后，立刻便将连射火枪秦魂、重炮秦魄、火油机之模型与图说及工学院其他研究产品送至格物院！”
徐福也立刻附和：“陛下深谋远虑，化学院亦当遵旨！诸多新式材料、提纯之法，皆可分享！”
李醯（医学院）、赵过（农学院）等人也纷纷表态支持。他们深知，皇帝此举，看似是要求他们公开成果，实则也是给了他们一个接触、学习其他领域顶尖技术的绝佳机会！利远大于弊！
“陛下圣明！”众人心悦诚服，齐声高呼。研究所内的气氛，再次变得热烈起来，这一次，是因为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扶苏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此次最大的功臣杨永信。
“杨爱卿。”
“臣在！”杨永信连忙上前一步，虽然依旧不太懂规矩，但态度恭敬了不少。
“电既已能人工产出，此乃万里长征第一步。”扶苏看着他，语重心长，“接下来，重中之重，便是研究电之应用！让它从实验室里的火花，变成真正能造福帝国、改变生活的力量！”
杨永信眼睛一亮，如同找到了知音：“陛下所言极是！臣也正有此意！只是……该如何应用，还请陛下示下！”
扶苏微微一笑，开始描绘他心中的蓝图：“其一，便是照明。朕称之为‘电灯’！试想，若能以电生光，取代烛火油灯，使夜晚亮如白昼，将是何等光景？此事，你需立刻与工学院协作。灯之外部罩壳，可用玻璃，要求透明、耐热。灯之核心，在于灯丝——即通电后能发光发热之细丝。朕建议你重点尝试一种名为‘钨’的金属所拉成的细丝，此物熔点极高，或可胜任。所需钨矿，朕会命工部百矿勘探院全力搜寻供应。”
“电灯？钨丝？”杨永信听得如痴如醉，连忙掏出小本子疯狂记录，“臣记下了！臣回头就去找茅院长和徐院长！”
“其二，”扶苏继续道，“既是动力之源，使其可驱动机械。你可尝试制作一种‘电动机’，即通入电流便可自行旋转之机器。若成，或可替代部分人力、畜力，乃至与公输昂的火油机结合，其效更巨！”
“电动机……自行旋转……”杨永信笔下飞快，眼神越来越亮。
“其三，”扶苏压低了声音，说出一个更为大胆的设想，“电之传递，迅疾无比，远超声音之速。朕在想，是否可利用此特性，以电流或电波之变化作为载体，实现超远距离之即时通讯？譬如，从咸阳发一讯息，瞬息之间，便可抵达北疆或南海？此若成功，于军国大事，将是何等助力？”
“远距……即时通讯？！”杨永信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这个设想，完全超出了他目前的认知范畴，但却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皇帝的想法，简直是天马行空，却又直指核心！
“陛下之思，浩如星海，臣……臣佩服得五体投地！”杨永信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臣必穷尽毕生之力，钻研此道！绝不辜负陛下厚望！”
“好！朕期待着你的好消息！”扶苏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
安排完电学研究所的未来方向，扶苏并未立刻离开皇家学院。他难得来一次，正好借此机会巡视一下其他几个重点项目的进展。
在茅焦、公输昂等人的陪同下，扶苏首先来到了工学院的一片专用试验场。这里铺设着一段长长的、奇特的铁轨，一台更加庞大、结构复杂的火油动力机正固定在轨道上的一个铁架子上，发出巨大的轰鸣，烟囱里黑烟滚滚。
“陛下，此乃‘火车’试验项目。”公输昂介绍道，语气中带着自豪与一丝疲惫，“目前正在测试其牵引力与轨道稳定性。臣等已初步解决动力传递与车轮防滑问题，只是这火油机体积重量还是太大，牵引车厢数量有限，好在有蒸汽动力火车珠玉在前，臣等有信心尽快完成试验。”
扶苏看着那缓慢移动的钢铁巨兽，眼中充满期待：“无妨，一步步来。能动起来，已是巨大成功。公输昂，火油机之轻量化、小型化、效率提升，乃下一步重中之重。不仅关乎火车，亦关乎腾云系列履带车之未来，甚至……”他看了一眼杨永信，“亦关乎能否为发电机提供更便捷之动力。”
公输昂肃然道：“臣明白！已抽调精干人手，成立专项小组，攻坚此事！”
离开火车试验场，一行人又来到一处戒备森严的靶场。一名身材精干、目光锐利的青年官员快步上前行礼：“臣，工学院韩广奇，叩见陛下！”
“韩爱卿平身。”扶苏抬手，“朕来看看‘秦魂’的进展。”
韩广奇闻言，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回陛下！‘秦魂’连射火枪，目前已进入最终稳定性测试与极限环境测试阶段！定装子弹与弹匣设计已定型，只待测试通过，便可上报陛下，申请量产许可！”他指了指远处靶位上几名正在快速射击的测试员。
只听一阵急促而清脆的“砰”“砰”声，远处标靶的木屑纷飞。射速远超传统弓弩，且威力惊人。
扶苏仔细观察着，只见测试员打完一个弹匣后，熟练地按下卡榫，空弹匣落下，迅速换上满弹匣，继续射击，过程流畅了许多。
“好！”扶苏忍不住赞道，“速度、威力、可靠性，皆有长足进步！韩爱卿，尔等辛苦了！务必尽快攻克所有难题，帝国将士若得此神兵利器相助，扫平八荒，威加四海，指日可待！届时，尔等皆有泼天之功！”
韩广奇激动得脸色涨红，用力一抱拳：“臣等必竭尽全力，早日让我大秦锐士，手持‘秦魂’，荡平一切不臣！”
最后，扶苏见到了面色略显憔悴却眼神亢奋的杨慎行，他是重炮项目的负责人。
“陛下，‘秦魄’重炮项目，已完成首次实弹试射。”杨慎行的汇报则要谨慎许多，“然……效果不甚理想。后装滑膛、定装炮弹、闭锁机构、退弹装置……皆为全新事物，牵一发而动全身。首次试射，虽成功击发，然射程、精度、射速均未达标，尤其炮身震动巨大，需重新加固。恶劣环境下的可靠性测试，更是尚需时日。”
他话锋一转，又道：“然，亦有好消息。定装炮弹本身，经过多次改良，其发射药稳定性、底火可靠性已获数据认可！工部下属之底火工坊，已开始扩大生产。此物不仅用于炮弹，未来更将大规模应用于‘秦魂’所需之子弹，意义重大！”
扶苏听完，并未失望。重炮技术复杂，困难在他意料之中。
他点点头，勉励道：“慎行不必气馁，科研之路，从无坦途。遇到问题，解决问题便是。朕相信尔等之能。此外，朕有一建议，尔等可尝试在炮身之上，加装一套简易之瞄准设备，刻度标尺即可，力求简单易用。毕竟，将来操作此炮的帝国炮兵，不可能都如学院学子般知识渊博，易于上手，方利于推广。”
杨慎行闻言，如醍醐灌顶，连忙躬身：“陛下指点，切中要害！臣等之前确未充分考虑此事，只追求威力射程！臣立刻安排人手研究简易瞄准具！”
扶苏看着他，忽然笑道：“对了，朕还记得，杨永信院士，是你举荐于朕的！”
杨慎行一愣，连忙道：“臣不敢居功，只是当日见陛下爱才心切，而杨永信院士于电之一道确有奇思，故……”
“举荐有功，便是有功。”扶苏打断他，对胥坤道，“胥坤，记下，赏杨慎行百金，以嘉其举荐之功！待‘秦魄’研发成功，朕再另行封赏！”
杨慎行大喜过望，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连忙叩谢天恩。
巡视完毕，日落西山，扶苏这才心满意足地起驾回宫。
回宫的路上，扶苏依旧沉浸在今日的巨大惊喜和对未来蓝图的畅想中。他对随驾的胥坤吩咐道：“胥坤，传朕口谕给户部尚书，自即日起，皇家学院所有研究经费，在原有基础上，整体提高一倍！尤其是基础材料研究与实验耗材，务必保证供应，不得有误！”
胥坤暗暗咂舌，这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但他深知皇帝对学院的重视，连忙应下。
扶苏沉吟片刻，又道：“再传旨，拨专款，用于扩建学院食堂规模。朕看今日学子们，不少面带菜色，定是废寝忘食所致。争取在每个分院附近，都增设一个小食堂，方便学子就近用餐，免得耽误时间。原有食堂及新增小食堂之经费，全部翻倍！除现有餐食外，每日必须增加时令水果、新鲜牛乳或羊乳供应，务必保证学子们营养跟得上！他们都是帝国的未来，身体垮了，如何搞研究？”
胥坤心中感动，陛下对学子真是关怀备至，他恭敬道：“老奴遵旨！回宫后立刻去办！”
马车驶回巍峨的咸阳宫，扶苏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他站在高高的宫墙上，眺望着远处渐渐亮起星星灯火的城市，脑海中却已然浮现出另一幅景象：辉煌的宫殿内，明亮的电灯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如同白昼；书信往来被瞬间即达的电报取代；工厂里，电动机器轰鸣运转；或许有一天，火车会以远超现在的速度呼啸着穿行在帝国的原野上……
这一切的起点，便是今日那一声微弱的电火花爆鸣，和那个痴迷于电的狂人，以及那个看似不着调却总能创造奇迹的滑吏。
“杨永信……刘邦……真是绝配啊……”扶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中充满了无限的期待，“快些吧，朕已经等不及，想看看这大秦的夜晚，被电灯点亮的那一刻了。”
夜色渐浓，咸阳宫的灯火次第亮起，而皇帝心中，一片更为璀璨的光明，正在加速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