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安全屋的空气凝滞而冰冷，带着消毒水和服务器低鸣混合的独特气味。陈默躺在编号b8房间的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那盏发出恒定冷白光线的LEd灯，毫无睡意。
肋骨的疼痛在强效止痛针和固定夹板的作用下化为一种深沉的钝响，但比身体更躁动的，是他的大脑。一百五十多万美金，像一团灼热的火，在他意识的最深处燃烧，既是希望，也是烫手的山芋。
Voyager的“馈赠”，钟表匠的“账单”，斯特拉克的追杀，“普罗米修斯之火”的阴影…无数线索和威胁如同乱麻，在他脑中纠缠碰撞。
他需要钱，迫切地需要。磨西沟的矿场是个吞金兽，张楠的团队在等米下锅，AUAm的高利贷像跗骨之蛆…但这笔钱，能动吗？每一次转账，是否都在Voyager的注视下，为他下一次的“引导”或“收割”提供着弹药？
这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感觉，比面对斯特拉克的枪口更令人窒息。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伤口被牵扯，传来一阵刺痛，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寂静中，这声闷哼显得格外清晰。
隔壁的b7房间，似乎传来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林薇也醒着？
陈默的心莫名地动了一下。那个在雪地里蜷缩的、苍白的、带着绝望和一丝奇异坚韧的脸庞，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她锁骨下方那个扭曲的“V”字烙印，她最后看他那复杂难言的眼神…
他强迫自己压下这些杂念。同情和软弱的情绪，在这种环境下是致命的毒药。他和她，只是因利益和危机暂时捆绑的囚徒，仅此而已。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轻轻敲响。
陈默瞬间警惕，手摸向枕边——那里放着零给他的一把备用的陶瓷匕首。
“谁？”
“零。”门外传来冰冷简短的回答。
陈默松了口气：“进。”
零推门而入，手里拿着那台军用笔记本。他的脸色依旧冷峻，但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市场有异动。”零将笔记本屏幕转向陈默。
屏幕上，比特币的K线图不再是一片死寂的阴跌。就在过去的一小时内，价格出现了数次突兀的、尖刺般的快速拉升和回落，虽然幅度不大（每次大概几十美金），但频率极高，形态极其相似，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操盘手，在以固定的节奏，不断地测试着市场的深浅。
$151.50 → $152.30 → $151.10 → $152.80 → $150.90…
这不同于之前“普罗米修斯之火”引发的、针对“深蓝”算力的高频震荡，更像是一种…人为的、带有明确试探目的的操盘手法！
“来源？”陈默撑起身体，眉头紧锁。
“分散。手法隐蔽。但资金流向模式高度一致。”零调出另一个深层的资金流监控界面，几条异常纤细却异常活跃的资金流被高亮标出，它们如同滑腻的泥鳅，在无数账户间快速穿梭，每次都在价格拉升至某个微妙点位时精准抽身，留下一地鸡毛。“不是大户。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协同行动的‘鬣狗’。”
鬣狗？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了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Nidhogg！那个在期货市场设置陷阱、瞬间蒸发他$24,000美金的匿名巨鲸！
是它吗？它又回来了？在现货市场开始同样的把戏？还是…别的什么势力，嗅到了血腥味，开始下场试探？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市场的平衡正在被打破。恐慌在积聚，或者…有人在刻意制造恐慌，准备进行新一轮的收割。
而他们手里这100 btc，就像暴风雨中海面上的一叶孤舟。
“能追踪到最终受益方吗？”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零摇头：“对手非常谨慎。使用了多层混币器和隐私币跳板。但…”他顿了顿，调出一张复杂的关联图谱，“这些‘鬣狗’的部分启动资金，追踪到了几个与‘深蓝’有间接关联的离岸空壳公司。”
深蓝？！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斯特拉克在遭遇“普罗米修斯之火”的反噬和他们的逃脱后，并没有坐以待毙！他一边派人物理追杀，一边已经开始在金融市场着手应对？这些“鬣狗”，是他放出来试探市场反应、并可能为后续更大动作铺垫局面的先头部队？
压力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我们的资金…”陈默看向零，“必须尽快动起来。但不能直接用于矿场或敏感账户。”
目标太大，容易被盯死。
零沉默了几秒，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调出了一份新的文件：“钟表匠提供的附加服务之一。匿名离岸实体架构，三级交叉控股，最终指向一个位于列支敦士登的私人银行托管账户。手续费…5%。”
又是钱！但这一次，陈默没有犹豫。5%的过路费，买一个相对安全的资金通道，值得。
“操作。”他斩钉截铁。
零开始执行复杂的转账和架构设立流程。军用计算机的算力被充分调动，绕过一道道监管和监控节点。
等待的过程中，陈默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瞥向墙壁——那是与b7房间相隔的墙壁。
林薇此刻在做什么？她睡了吗？还是也和他一样，在恐惧和计算的煎熬中无法入眠？她的伤…怎么样了？
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几乎想要起身，去敲响那扇门。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动。只是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就在这时，零完成了操作：“搞定。资金已注入新架构。目前安全。可以使用了。”
屏幕上，代表他们新设立的离岸实体的账户余额，显示着94.25 btc（扣除钟表匠的3百万美金和5%手续费后剩余）。
近一百四十万美金。终于成了可以相对安全动用的弹药。
但接下来呢？投到哪里？怎么投？
直接购买矿机？远水难救近火。 投入期货市场？与那些神秘的“鬣狗”和可能的“深蓝”正面对抗？风险极高。 还是…另辟蹊径？
陈默的脑中飞速运转着前世今生的记忆碎片。2010年末…比特币的蛮荒时代…除了挖矿，还有什么被忽视的价值洼地？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屏幕一角——那里是零打开的比特币论坛镜像页面。虽然mt.Gox的崩溃阴影仍在，但一些小型的、区域性的交易平台开始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头，试图填补空白。论坛里充满了恐慌，但也夹杂着一些极其早期的、关于“比特币支付”、“小额转账”的稚嫩讨论…
一个被忽视的领域！基础设施！交易所、支付网关、钱包服务！这些在未来将价值千金的赛道，此刻还是一片未被开垦的处女地！而搭建这些，需要的不仅仅是技术，更是…流动性做市和信用背书！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零，”陈默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立刻筛选全球，特别是欧洲和亚洲，所有新成立的、缺乏流动性但技术架构还不错的比特币交易平台和支付初创公司！找出三家最有可能活下来的！”
“然后，”他眼中闪烁着猎手般的光芒，“用离岸实体的名义，联系他们！提出做市商合作！我们提供初始流动性（注入btc和少量法币），换取他们的股权（尽可能多）和未来交易手续费的分成！”
“条件可以优厚，但必须绝对匿名，并且要求他们使用我们指定的、经过审计的冷钱包方案！（由钟表匠或AUAm提供）”
这不仅仅是投资，这是播种！是用有限的资金，提前布局未来数字货币流通的命脉！同时，也能将这些相对分散的小平台，通过流动性和安全标准，间接纳入自己的影响范围，形成一个初具雏形的生态网络！
零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赞许。他没有废话，立刻开始执行。强大的数据抓取和分析能力被发挥到极致，全球数百家刚刚萌芽的比特币相关初创公司的信息被快速筛选、评估…
时间在冰冷的键盘敲击声中流逝。
突然，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看向陈默，眼神有些古怪：“有一家目标公司。总部就在…因斯布鲁克。成立刚两周。创始人…你或许认识。”
零将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向陈默。
屏幕上显示着一家名为“阿尔卑斯区块链解决方案（Alpine blockchain Solutions）”的简陋公司主页。创始人介绍里，只有一个名字和一张略显模糊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年轻，戴着眼镜，头发凌乱，眼神却带着一种技术宅特有的专注和倔强。
是威廉教授！那个在古堡晚宴上，痴迷古籍、说着疯癫话语、却无意中点破了“密码”关键的那个密码历史学家！
他竟然也跑出来创业了？还就在因斯布鲁克？！
是巧合？还是…Voyager或者斯特拉克安排的又一环？
陈默的心脏再次收紧。因斯布鲁克，这个Voyager指引来的“安全屋”，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
“联系他。”陈默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警惕和决断，“就从这家开始。用最谨慎的方式。”
他倒要看看，这位威廉教授，到底是真正的技术先知，还是又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中的诱饵。
命令发出。一封经过层层加密和匿名的投资意向书，悄无声息地发送到了“阿尔卑斯区块链解决方案”的官方邮箱。
下一步，就是等待。
陈默靠在床头，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袭来。资金的危机暂时缓解，但更大的谜团和风险已然浮现。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辨的、玻璃杯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紧接着，是林薇一声压抑的、带着痛苦的惊呼。
陈默的身体瞬间绷紧，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他猛地掀开被子，忍痛下床，一把拉开门，冲向了隔壁的b7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