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组会上的激烈冲突,瞬间改变了省卫健委的权力生态。
第二天上午,一份由张哲亲自签发的、盖着党组红色印章的《关于林杰同志暂停履行职务的决定》送到了林杰办公室。
文件措辞严谨,引用了“领导班子成员出现重大意见分歧、影响工作正常开展时”的组织程序条款,决定让林杰暂时停止履行副主任职务,深刻反思其在党组会上的不当言行,并向党组提交书面检查”。
没有明确停职期限,一切取决于“反思”的态度和“检查”的深度。
王鑫拿着这份通知,眼睛通红:“林哥,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
林杰接过通知,仔细看了一遍,将通知放在一边,对王鑫说:“按文件要求执行。把我的办公室门暂时贴上封条,钥匙交到办公室。你回综合处正常上班,这段时间,不要来找我。”
“林哥!”王鑫急道。
“听话。”林杰看了他一眼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不要授人以柄。”
王鑫咬着牙,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林杰的办公室被正式封存。他本人则按要求,回到家中闭门反思。
这一反思,就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卫健委内部暗流涌动。
张哲迅速掌控了全局,之前一些摇摆观望的中层,彻底倒向了书记一边。
关于林杰“目中无人”、“顶撞领导”、“政治不成熟”的议论甚嚣尘上。
之前那些受益于改革、与林杰走得近的“青年近卫军”成员,也或多或少受到了冷落和排挤。
半个月后,林杰提交了一份措辞谨慎的检查,主要检讨了自己“在会议上情绪失控、言辞过激,方式方法不当,对班子团结造成了不良影响”。
这份检查显然不能让张哲满意。
但在没有更严重把柄的情况下,长期无限期停职一个副主任,也容易引来非议和上面的关注。
于是,党组召开会议,林杰被通知参会,张哲手里拿着一份《关于调整领导班子成员工作分工的通知》,照着文件念:“经党组研究决定,对班子成员分工作如下调整:”
“张哲同志主持党组和省卫健委全面工作。”
“钱强同志分管办公室、规划信息、药物政策与基本药物制度、医药服务管理、体制改革处(兼任),协助负责日常工作。”
“赵卫国同志分管财务、审计、离退休干部、机关党委。”
“孙梅同志分管综合监督、职业健康、妇幼健康、人口监测与家庭发展。”
“林杰同志分管科技教育、国际合作、信访维稳。”
这次分工调整,钱强成为了最大的赢家,不仅接管了林杰之前分管的、最核心的医政医管和药物政策,还拿到了办公室和规划信息,权力急剧膨胀,俨然成了委内仅次于张哲的二号人物。
而林杰,则被明确地边缘化了。
科技教育、国际合作,听起来高大上,但在卫健委系统内,属于相对务虚、远离权力核心的领域。
信访维稳,更是典型的“麻烦篓子”,吃力不讨好,容易陷入具体矛盾和纠纷之中,难以做出显性政绩。
他之前推动分级诊疗、药品集采所依赖的行政资源和权力杠杆,被彻底剥夺。
张哲用一纸文件,就将林杰从改革的核心舞台,放逐到了权力的边缘地带。
“大家有什么意见?”张哲放下文件,问会议成员。
“坚决拥护党组决定!”钱强第一个表态:“我一定在张书记的领导下,把分管工作抓好,绝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其他党组成员也纷纷表态支持。
临街说:“我服从组织安排。”
张哲点了点头:“好,那就散会。希望大家在新分工下,各负其责,把工作做好。”
散会后,钱强志得意满地走到张哲身边,低声交谈,脸上堆满了笑容。
林杰回到他办公室。王鑫已经在那里等着,默默帮他擦拭桌椅。
“林哥,他们太欺负人了!”王鑫哽咽着说。
“没什么欺负不欺负的。”林杰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王鑫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这就是权力。一把手掌握了分配权力的权力。”
他转过身,自言自语道:“科教、国际合作、信访……也好,都是卫健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以前精力顾不上,现在正好可以沉下心来琢磨琢磨。”
他走到办公桌前,看着桌上堆积的、来自新分管处室送来的待阅文件,第一份就是《关于近期全省医疗纠纷信访情况汇总及风险研判报告》。
他坐下来,拿起那份报告,翻开。
“王鑫,去跟科教处、国际合作处和信访办的负责同志打个招呼,就说我这两天会逐个找他们谈话,了解情况。另外,把近三年来的信访台账、重点案件卷宗,还有科教项目的清单,都调过来给我。”
王鑫看着林杰迅速进入工作状态,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好!我马上去办!”
王鑫离开后,林杰低头阅读着那份信访报告。
报告上罗列着各种医疗纠纷、事故争议、待遇诉求,字里行间充斥着患者的无助、医生的委屈和体制的僵滞。
这曾是他不愿过多涉足的领域,认为它们分散了推进核心改革的精力。
但现在,这成了他唯一能合法接触和介入的领域。
权力被剥夺,抱负被搁浅,周围的目光从敬畏变成了同情、怜悯,甚至幸灾乐祸。
他拿起笔,在信访报告的空白处,开始写下第一个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