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龙堰的临时营地里,灯火通明,人影匆忙。张将军采纳了江疏影的建议,正在紧急部署。几艘仅存的、经过伪装的快船被挑选出来,载着敢死队员和引火之物,准备执行诱敌深入的任务。另一队工兵则携带工具和少量火药,由江疏影详细描述了路线和地形后,秘密前往上游废弃坝基处设伏。
江疏影坚持要随诱敌船队出发。张将军起初坚决反对,一个受伤的女子,上了战场只能是累赘。但江疏影目光坚定:“将军,那段河道的情况,只有我最清楚。墨砚石下的暗流、最适合触发机关的位置,图纸上看不真切。我必须去,才能把握时机。”
她褪下些许肩头的包扎,露出狰狞的伤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这条命,是陆大人和许多将士用命换来的。若不能物尽其用,苟活何益?”
张将军看着她苍白脸上那双灼灼燃烧的眼睛,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好!给你一条小船,跟在队尾。信号起时,立刻撤回,不得有误!”
子时刚过,月黑风高。十数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入江水,如同离弦之箭,向上游蒙古船队集结的方向驶去。江疏影坐在其中一条小船的船尾,双手紧紧抓着湿冷的船舷。江风扑面,带着刺骨的寒意,伤口在寒冷的刺激下阵阵抽痛。她咬紧牙关,努力睁大眼睛,辨认着黑暗中的河道轮廓。
船队行进不久,前方就出现了蒙古巡逻船的影子。诱敌的宋军船只立刻按照计划,点燃了准备好的火把,擂响战鼓,故意大声呼喝,做出要强行冲阵的架势。
寂静的江面瞬间被打破!蒙古巡逻船立刻发出警报,更多的战船从黑暗中出现,帆影幢幢,朝着这支“不自量力”的宋军小船队包围过来。
“撤!快撤!”带队校尉高声下令,船队调转方向,朝着预设的狭窄河道亡命奔逃。蒙古战船果然中计,仗着船坚刃利,紧追不舍。江面上,箭矢如蝗虫般飞来,不时有宋军小船中箭起火,或是在碰撞中倾覆。惨叫声、落水声、燃烧的噼啪声不绝于耳。
江疏影的小船在队尾,险象环生。一支流箭擦着她的耳畔飞过,带走几缕发丝。她伏低身子,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紧紧盯着前方,计算着距离。墨砚石,就快到了!
“进河道了!”有人大喊。
船队冲进了那段狭窄湍急的河道。蒙古人的大型战船也紧随而入,河道顿时显得拥挤不堪。水流变得异常汹涌,船只难以操控,不断撞向两岸的峭壁。
就是现在!江疏影看到前方那块巨大的、在微弱天光下呈现黝黑轮廓的墨砚石,对着船头负责发信号的士兵嘶声喊道:“放信号!”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一团微弱的火光!
几乎在信号发出的同时,上游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那是废弃坝基被引爆的声音!虽然不足以完全阻断河道,但巨大的落石和泥土塌方,瞬间堵塞了部分河道,使得水流更加混乱,也将蒙古船队的后路切断!
前有狭窄急流,后路被断,蒙古战船乱作一团。而早已埋伏在两岸峭壁上的宋军士兵,此刻纷纷现身,火箭、滚木礌石如同雨点般落下!
“反击!”幸存的宋军小船也调转船头,利用小巧灵活的优势,开始围攻陷入混乱的蒙古大船。
江面成了一片火海地狱。江疏影的小船在混乱中被一艘失控的蒙古战船撞上,船体碎裂,她落入冰冷的江水中。刺骨的寒冷瞬间包裹了她,伤口遇水更是剧痛难忍。她奋力挣扎,抓住一块漂浮的木板,才没有被急流卷走。
她看到蒙古人的战船在火海中燃烧、倾覆,听到他们惊慌失措的喊叫。成功了!计划成功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涌上心头,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巨大的悲伤。陆沉舟,你看到了吗?你掀起的波涛,终于化作了歼敌的利刃!
就在她精疲力尽,几乎要松开手中木板时,一艘高大的战船破开火海和浓烟,朝着她所在的方向驶来。船头上飘扬的旗帜,在火光映照下隐约可见——那赫然是一个“陆”字!
江疏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陆字旗?是援军?还是……幻觉?
船很快靠近,几名士兵放下绳索,将她从水中捞起。甲板上,一个身披大氅的身影快步走来。火光映亮了他的脸庞——剑眉星目,面容冷峻,虽然带着几分疲惫和风霜,但那眉眼,分明是陆沉舟!
他没死?!
江疏影浑身湿透,冻得牙齿打颤,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本应葬身江底的男人,大脑一片空白。
陆沉舟脱下大氅,裹住她冰冷颤抖的身体,手臂有力而稳定。他低头看着她,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探究,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如释重负。
“江疏影,”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这‘砚底’的波涛,你可还满意?”
江疏影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千帆过尽,烽火连天,最终驶到她面前的,竟然是这个她以为早已阴阳两隔、心思莫测的男人。是梦?是幻?还是又一个更深不可测的局?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袖口那若隐若现的云纹,只觉得一股寒意,比冰冷的江水更刺骨,从脚底瞬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