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半，办公室的百叶窗被晨风吹得簌簌作响，阳光透过叶片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谁随手洒了一把碎金。何时站在会议桌前，指尖划过投影仪的焦距旋钮，直到白墙上的ppt标题清晰得没有一丝模糊。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凌晨两点还在核对项目进度表，眼下那圈青黑像水墨画晕开的淡墨，藏在遮瑕膏下却依旧顽固。
会议桌是长条形的深棕色实木，边缘被磨得发亮。她将笔记本电脑打开，屏幕映出她挺直的肩线，目光扫过白板时，那三张鹅黄色便利贴格外刺眼：“责任不清”的字迹被划了道重线，“资源分配”旁边打了个问号，“进度拖延”三个字的末尾被笔尖戳出个小洞。这是本周第三次召集全员会议，前两次都在争吵中散场，有人摔过门，有人把文件摔在桌上，最后只留下满室烟味和她独自收拾的狼藉。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是江生的消息：“到楼下了。”何时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份打印好的任务清单摊开，纸页边缘被她指尖捏出浅浅的褶皱。
门被推开时带起一阵风，几位核心成员陆续走进来。张姐把包往椅子上一扔，发出沉闷的响声；小林拉开椅子时动作太急，金属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尖叫。何时抬眼时，正好对上他们脸上的不耐——像是在说“又是开会，有什么用”。
“这次会议由我主持。”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压下所有细碎的声响。她指了指白板：“我们需要解决三个问题：第一，明确各自的责任边界；第二，确定资源调配方案；第三，重新制定阶段性目标。”
“这些我们早就讨论过。”张姐率先开口，手指在桌面上敲得咚咚响，“上周三说过，上周五也说过，每次都是纸上谈兵。”
“因为没有落实。”何时翻开笔记本，最新一页的日期旁画了个小小的对勾，“所以今天，我们要做的不是讨论，而是确认。”
“谁来确认？”小林嗤笑一声，椅子往后滑了半尺，“你吗？何时，你才接手项目多久？”
空气像被冻住了。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一缕阳光，正好落在何时的发梢，她却像是没察觉，只是拿起笔，在桌角那份“任务责任制”文件上重重划了道横线，墨色透过纸背，在桌布上留下淡淡的印记。
“我们可以一起确认。”她抬眼看向小林，目光平静得像深潭，“每个人认领自己的部分，签字负责。出了问题，找签字的人；有了成果，算签字的人。”
“听起来像是甩锅。”张姐抱起胳膊，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现在项目卡壳了，谁愿意背这个黑锅？”
“这不是甩锅。”何时站起身，文件被带得微微扬起，“是推进项目的前提。上周客户端催了三次，问为什么数据模块还没对接——张姐说该小林做，小林说该技术组支持，技术组说资源被调到别的模块了。我们连谁该做什么都没弄清楚，怎么往下走？”
门再次被推开时，江生站在门口。他穿着件深灰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还沾着点机油——大概是刚从实验室过来。他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紧绷的气氛，张姐别过脸，小林低头玩手机，何时站在桌前，指尖还停留在文件上。江生没说话，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椅子离桌子很远，像是随时要离开。
“既然大家都有意见，那就按顺序说。”何时敲了敲桌面，把计时器放在中央，“每人三分钟，轮流发言。超时我会打断。”
没人应声。计时器的数字安静地跳动着，秒针的滴答声在空荡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何时等了十秒，翻开记录本：“那我先开始。”
她从项目启动时的资源配置说起，提到三月初第一次需求评审时的漏洞，说到四月中旬因为责任模糊导致的返工，语气始终平稳，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但熟悉她的人会发现，她捏着笔的指节泛白——那是她用力的样子。“……所以上周的数据延迟，根源是测试组和开发组的交接流程没有明确节点。”她说完时，计时器正好跳回零。她看向张姐：“轮到你了。”
张姐皱眉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开口：“我不是不愿意负责，是技术组总说我们给的需求不明确……”话里带着火气，但至少不是单纯的抱怨。
接下来是小林，一开始还在反驳张姐的话，何时敲了敲计时器提醒时间后，他抿了抿嘴，开始说自己模块的难点。争吵声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偶尔的提问：“这个节点能提前吗？”“需要多少服务器资源？”
“我觉得‘责任不清’这个问题必须优先解决。”江生忽然开口，他往前挪了挪椅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否则任何资源调配都会出问题——就像上次，我们加了三个人手，结果因为没人统筹，反而互相干扰。”
“你是想自己决定谁做什么吧？”小林抬杠的话冲口而出，“技术组就你资历深，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生没看他，拿起笔走到白板前，在“责任不清”下方写下几个名字：“张姐负责需求对接，每天下午五点前给开发组反馈；小林跟进数据模块，周三前必须完成第一轮测试；技术组这边，我盯后端架构。”他顿了顿，笔尖在白板上划出轻微的沙沙声，“这是我建议的任务分配。如果你们有更好的想法，可以提出来。”
“你凭什么主导？”小林的声音拔高了些。
江生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脸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因为我最了解技术细节——上周你说解决不了的接口问题，是我通宵改的。而且，”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客户明天要中期汇报，我不打算再浪费时间。”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的风声还在继续。
“这样。”何时适时拿起那份任务清单，纸张在她手中轻轻晃动，“我们先把这份任务清单作为参考，每个人确认是否接受自己的部分。如果有异议，现在提出来。”
她把文件递到张姐面前，张姐看了半分钟，拿起笔签下名字；小林犹豫了一下，在江生的注视下也签了字；其他人陆续接过笔，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此起彼伏。
轮到江生时，他接过笔，目光在自己的名字旁停留了两秒，才落下字迹。何时站在旁边，清楚地看到他落笔的最后一刻，笔尖顿了顿，墨点在纸上晕开一个极小的黑点，像颗没长熟的痣。
所有人都签完后，何时将文件收拢，纸页边缘已经有些卷了。她用回形针别好，轻轻放在桌上。
“谢谢大家配合。”她的声音里终于带了点松快，“接下来我们会根据这份任务书推进工作。如果过程中出现新问题，随时沟通调整。”
散会后，张姐和小林走得很快，像是还在怄气。会议室渐渐空了，只剩她和江生还坐在原位。阳光越过百叶窗，在桌面上铺展开一片暖融融的光斑，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还挺坚持的。”江生低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的划痕。
“我只是不想让项目毁在内部矛盾上。”何时抬头看他，他眼下也有淡淡的青影，大概昨晚也没休息好，“你也一样。不然不会特意把技术组的责任都揽过去。”
他笑了笑，眼角的纹路舒展开，眼神却有些疲惫：“有时候，坚持反而让人更累。”
何时没说话，只是把文件夹合上，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她起身时，目光无意间扫过那份签好的文件——在江生的名字旁边，有一道极浅的折痕，像是手指不经意间压出来的，又像是特意对着灯光折了一下，在阳光下若隐隐现，像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标记。
窗外的风停了，百叶窗不再晃动，阳光稳稳地落在文件上，将那道折痕晒得暖烘烘的，仿佛藏着什么没说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