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依旧卷着深秋的凉意，几片枯黄的梧桐叶被吹得在玻璃上打着旋儿，发出细碎的噼啪声。何时站在电梯口，望着江生走远的背影——他的步伐比平时慢了些，黑色风衣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像只收拢翅膀的鸟。心里那根绷了太久的弦，终于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轻轻松了下来，连呼吸都染上了几分轻快。
她低头看了看掌心那份便签，“你做得很棒”五个字在顶灯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边的折痕，那是他递过来时留下的温度，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点笑意，像含了颗化不开的糖。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并肩作战，没有试探，没有隔阂，只有代码和数据在空气里碰撞。也是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原来江生不是冷，只是像裹着层硬壳的蚌，不知道如何把柔软的内里露出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团队群的消息弹窗：“庆祝算法方案通过，今晚老地方聚餐，不见不散！”她扫了一眼，指尖敲出个“好”，却没立刻转身。
视线越过格子间，落在自己的工位上。笔记本还亮着，屏幕上残留着两人共同修改过的逻辑结构图，红蓝线条交织成清晰的脉络，像一道劈开迷雾的光，照进了原本混沌的数据迷宫。她走过去合上电脑，起身时忽然想起什么，弯腰从笔筒最底层抽出那张写着“别多想”的便利贴。纸已经被摩挲得有些发皱，边角微微卷起，像被反复翻看了无数次的秘密。
她将它仔细叠成小方块，塞进外套内侧的口袋里，贴着心口的位置，像是收起了某种隐秘又滚烫的心事。
走出写字楼时，天色早已暗透。街边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暖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映得行人的影子忽长忽短。何时站在台阶上，刚点开打车软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江生站在街对面的公交站牌旁，似乎在等谁。
他手里拎着黑色的电脑包，肩膀比开会时放松了些，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目光扫过来时，恰好和她对上，像是两颗流星在夜空中相撞。
“你也刚下来？”他先开了口，声音被风吹得轻了些。
她点头，“嗯，刚收拾完。”
两人之间一时没了话，只有风穿过楼宇的呼啸声，夹杂着远处车流的鸣笛。街边的落叶打着旋儿从脚边飘过，像在替他们数着沉默的秒数。
“我请你吃饭吧。”何时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自然，“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总得吃点好的，不算庆功，就当……谢谢你帮忙理清思路。”
他愣了一下，指尖下意识地摸向手机。屏幕恰好在这时亮起，一条未读信息弹出预览框，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像是在权衡什么。
但何时已经迈步朝街对面走了两步，隔着斑马线冲他笑了笑：“我知道附近新开了家川菜馆，就是你上次看美食推送时说想试试的那家，辣子鸡做得特别地道。”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路灯的光落在他眼底，有犹豫，有松动，还有些说不清的情绪像水波一样晃了晃。几秒后，他轻轻点了点头，“好。”
那家川菜馆的位置选得巧妙，临街却闹中取静。木质的门面挂着红灯笼，推门进去，暖融融的香气混着辣椒的辛香扑面而来。装修是简洁的现代风，墙上挂着几幅泼墨画，灯光是恰到好处的暖黄，把每张桌子都笼在温柔的光晕里。
两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服务员递来菜单时，何时自然地把菜单推到他面前：“你点吧，我不太能吃辣。”他翻菜单的指尖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她明明上次在团建时，把水煮鱼里的辣椒挑得干干净净，却说自己“无辣不欢”。
最终他点了三菜一汤，两辣两不辣，连汤都是她爱喝的番茄牛腩。菜端上来时，何时看着那碗几乎没放辣椒的麻婆豆腐，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原来他记得，那些她随口说的话，他都悄悄记在了心里。
气氛起初还有些拘谨，像刚解冻的湖面，冰层下藏着暗流。筷子碰到碗沿的轻响，服务员走过的脚步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那天在工位上，”她用勺子舀了块牛腩，率先打破沉默，声音轻缓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谢谢你提醒我加阻尼系数，不然模型肯定要崩。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在死磕参数，原地打转。”
他抬眼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夹了一筷子不辣的清炒时蔬放进她碗里，轻轻“嗯”了一声。那声“嗯”不像敷衍，倒像是藏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温柔的音节。
“你其实早就看出我的问题在哪了吧？”何时笑了笑，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就是不说，非要等我自己撞南墙。”
他放下筷子，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顿了顿才道：“有些答案，得自己找出来，才记得牢。就像你小时候学骑自行车，别人扶得再稳，不如自己摔一跤来得明白。”
她听了这话，心头忽然一热，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原来他的“不说话”，从来都不是放任不管，而是用一种更沉的方式，推着她往前走。
饭局进行到一半，何时主动提起工作里的趣事。说上周新来的实习生把用户画像数据和测试数据弄混了，导致整个推荐模型跑偏，把老年保健品推给了初中生，最后全组人熬夜手动回溯，实习生吓得眼圈通红，把咖啡洒在了江生的白衬衫上。
“你当时脸都黑了，我还以为你要发火，结果你只是拿了包纸巾，说‘下次注意’。”她讲得绘声绘色，连比划带模仿，逗得他嘴角也扬起了一点笑意，像冰雪初融时露出的暖阳。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调试的那个算法模块吗？”她又问，眼睛亮晶晶的，“就是涉及用户留存率的那个，当时我死活搞不懂参数之间的联动关系，急得快哭了。”
他点头，“记得，你把公式写反了三次。”
“可你一句话都没多说，就把参考文档推给我，让我自己去试。”
“现在不也试出来了？”他看着她，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骄傲，“你比自己想的要厉害。”
她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光，“是啊，现在我也能独当一面了。”
他看着她，灯光落在他眼底，漾开一丝难得的温和，像深潭里投进了颗石子，荡起圈圈涟漪。两人之间的距离，在这些细碎的对话里，悄然拉近了些，像初春解冻的河流，开始缓缓流动。
吃完饭走出餐厅时，风比来时更急了，卷着寒意往衣领里钻，吹得人脸颊发麻。他们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谁都没有提打车的事，像是默契地想把这段路拉长些。
何时裹紧了外套，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掀乱了头发，碎发糊在脸上，眼睛都睁不开。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江生那边靠了靠。
他几乎是立刻就调整了步伐，不动声色地走到她外侧，用肩膀替她挡住了大半迎面而来的寒风。他的手臂离她很近，却始终保持着一寸的距离，像在守护什么易碎的珍宝。
何时没说谢谢，只是悄悄抬眼看了他一眼。路灯的光勾勒着他的侧脸，鼻梁挺直，下颌线清晰，连被风吹起的发丝都显得格外温柔。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走着，偶尔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明天好像要降温”“项目下阶段的测试方案得提前准备”，更多时候是沉默，却一点都不尴尬。就像两棵并肩生长的树，根在地下悄悄缠绕，枝叶在风中轻轻触碰。
路过一家花店时，何时的脚步顿了一下。橱窗里摆着一束红玫瑰，花瓣饱满得像要滴出血来，颜色浓郁得化不开，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续往前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但他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在那束玫瑰上停留了两秒，又落在她微红的耳尖上，然后默默记下了那家店的名字——“初见花艺”。
风渐渐小了些，夜色像被熨平了一样沉静下来。远处的霓虹次第亮起，城市的灯火像打翻了的星星，洒满了长长的街道。何时忽然觉得，这晚的空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像冬日里晒过太阳的棉被，裹着让人安心的气息。
她没有再提那张旧照片的事，也没有追问他在会议室里接的那通电话说了些什么。她知道，有些事像深埋的种子，需要等合适的季节才会发芽。他还没准备好说出口，而她，愿意等。
只要他愿意往前挪一步，哪怕只是很小很小的一步，她都能读懂那背后藏着的心意。
走到路口时，何时停下脚步，抬手拦了辆出租车。“就在这儿吧，我打车回去。”
“回去路上小心点，”他说，目光落在她被风吹红的鼻尖上，“风大，别开窗。”
她点头，正要拉开车门，忽然听见他补了一句，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进耳朵里：“明天见。”
她回头看他，路灯的光恰好落在他脸上，照出他眼底淡淡的疲惫，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像被揉碎的星光。
“嗯，明天见。”她轻声应下，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出租车缓缓驶离，何时摇下车窗，朝站在原地的他挥了挥手。他也抬起手，动作有些笨拙，却很认真。
他一直站在那里，直到车子拐进下一个街口，再也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江生在风中站了一会儿，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点开了那条未读信息。发件人是个陌生号码，内容却像根针，猝不及防地刺过来：
【她最近有联系你吗？】
那个“她”，像个幽灵，总在不经意间冒出来。他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指腹摩挲着屏幕，仿佛能透过玻璃感受到对方的焦灼。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几秒，最终只是按灭了屏幕，将手机塞回口袋。
夜色渐深，街灯的光晕在地面上拉得很长，像一条铺向前方的路。江生缓缓转身，身影被灯光拉得又细又长，慢慢融进了身后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