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那间熟悉的询问室,这一次,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当陈山河再次被请进这里时,他发现坐在主位上的,不再是之前那两名老刑警,而是刚刚升任副支队长、肩章上多了一颗银星的——王建军。
王建军没有穿警服,也是一身深色便装,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比穿着制服时更甚。他面前只放了一个薄薄的文件夹和一支笔,目光平静地看向走进来的陈山河,如同猎手审视着终于被逼到开阔地的猎物。
没有多余的客套,门在陈山河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将这方空间与外界彻底隔绝。
“陈山河。”王建军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直接省去了“先生”的称呼,“我们又见面了。”
陈山河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姿态依旧从容,微微颔首:“王队长,不,现在应该叫王副支队长了。恭喜高升。”
王建军没有理会这句恭维,单刀直入:“李宏伟的案子,还有一些疑点需要厘清。我希望你能坦诚地配合,这对你,对北林市的治安,都有好处。”
“当然,我一定知无不言。”陈山河面带微笑,眼神却如同深潭,不见底。
“好。”王建军翻开文件夹,里面似乎只有寥寥几页纸,“第一个问题,据我们调查,在李宏伟走私车被西城疤脸抢劫的前三天,你手下的胡小军,曾经在西郊第三棉纺厂仓库附近出现过。对此,你怎么解释?”
这个问题极其刁钻和突然,直接指向了导致李宏伟资金链断裂的第一个关键事件。王建军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陈山河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陈山河心中微微一凛,但脸上笑容不变,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王副支队长,小军是我手下负责采购的,经常到处跑,西郊那边也有些供应商,他去那边很正常。至于具体是哪一天,在仓库附近做什么,这我还真不清楚。要不,我回去问问她,再给您汇报?”
他将问题轻描淡写地推了回去,合情合理,让人抓不住把柄。
王建军没有纠缠,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百乐门地下赌场被查封当晚,我们接到了一份极其精准的匿名线报。举报人对赌场内部结构、人员分布甚至资金量都了如指掌。据李宏伟手下残余人员反映,赌场出事前,曾有几个生面孔的豪客闹事,引发骚乱。而这几个人,在警方到达后,神秘消失了。陈老板,你对这几个人,以及那份线报,有什么看法?”
这个问题更是直指核心,几乎将陈山河策划赌场事件的脉络勾勒了出来。
陈山河摊了摊手,表情无辜中带着一丝嘲讽:“王副支队长,您这可真是问住我了。匿名线报是谁提供的,这得问您自己啊。至于闹事的豪客?赌场那种地方,鱼龙混杂,每天都有闹事的,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我怎么会认识?难道每个在百乐门闹过事的人,都跟我陈山河有关系吗?那李宏伟的仇家可太多了。”
他的反击犀利而巧妙,将问题的焦点模糊化。
王建军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锐利,仿佛要刺穿陈山河的伪装:“陈山河,你应该明白,任何势力的崛起,都不可能完全脱离过去的阴影。李宏伟倒了,你接手了他的大部分地盘和产业,这是事实。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你真的认为,你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吗?”
这话已经带着强烈的心理压迫和暗示。
陈山河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坦荡与冷静:“王副支队长,我陈山河做事,向来遵纪守法。李宏伟违法犯罪,是他咎由自取,法律给了他应有的审判。我接手一些空出来的市场,是正常的商业行为,合法合规,经得起调查。如果您有证据证明我参与了李宏伟的违法犯罪活动,请直接拿出来,我绝无二话。但如果仅仅因为我是受益者,就凭空猜测、怀疑,这似乎……不是警方办案应有的态度吧?”
他反将一军,语气不卑不亢,既表明了自己配合的态度,又点明了对方缺乏证据的事实。
审讯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两个男人,一个代表着法律和秩序,一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目光在空气中碰撞,无声地交锋。一个试图用经验和气势撕开对方的防御,一个凭借缜密的思维和强大的心理素质构筑起坚固的堡垒。
王建军知道,今天恐怕很难从陈山河嘴里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此人心理素质极佳,思维敏捷,对答如流,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合上文件夹,身体靠回椅背。
“陈山河,法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王建军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更深的警示意味,“你好自为之。你可以走了。”
陈山河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微微颔首:“谢谢王副支队长的提醒。我一定做个守法公民。告辞。”
他转身,从容不迫地走出了审讯室。
王建军独自坐在房间里,看着陈山河消失的背影,眉头紧锁。这次正面交锋,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年轻人的难缠。冷静、聪明、善于伪装,并且似乎……正在极力地将自己和过去的暴力切割,试图披上“合法商人”的外衣。
这样的对手,远比李宏伟那种张牙舞爪的恶霸更可怕。
他拿起笔,在那份薄薄的文件夹上,又添上了几笔。上面的字迹,只有他自己能看懂,那是下一步调查的重点方向。
审讯室的交锋,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王建军知道,他与陈山河之间的这场较量,已经进入了更深、更复杂的层面。而陈山河,在离开市公安局的那一刻,眼神也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他知道,王建军的凝视,从未离开,而他必须更加小心,才能在这条充满荆棘的路上,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