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的夜晚,并非万籁俱寂。远处训练场隐约传来夜训队员的吆喝声,围墙探照灯马达规律的嗡鸣,以及通讯室内永不间断的设备低响,共同构成了一种冰冷而持续的背景音,提醒着所有人这里并非寻常之地。
医疗室内,灯光比别处更亮堂几分,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酒精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宋启明——现在的“医生”,刚给一名白天训练时扭伤手腕的队员做完冰敷和固定,正疲惫地收拾着器械。他的白大褂依旧皱巴巴,眼袋深重,但比起刚被“请”来时那惊弓之鸟的模样,似乎多了几分麻木的适应。
就在这时,医疗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没有脚步声,只有一股冰冷的、带着室外寒意的气息涌入。
宋启明下意识地抬头,当看清来者时,整个人猛地一僵,手里的镊子“当啷”一声掉在不锈钢托盘里,发出刺耳的脆响。
陈默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灯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阴影,笼罩了半个医疗室。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室内,最后落在宋启明身上。
“默…默哥?”宋启明的声音瞬间变得干涩发颤,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陈默极少亲自来医疗室,每次出现,都让他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尤其是刚刚经历了“壁虎”那血腥的清洗之后。
“旧伤,处理一下。”陈默的声音平淡无波,他反手关上门,走到医疗室中央那张简易手术床旁,开始利落地脱下黑色的作战服上衣。
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随着上衣褪去,露出了陈默精悍的上身,肌肉线条分明,如同钢铁铸就,但上面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枪伤、刀伤、灼伤…每一道都记录着一段残酷的过往。
他转过身,将左侧肩胛骨下方对着宋启明。那里有一处明显的旧枪伤疤痕,但此刻疤痕周围的肌肉却异常紧绷,皮肤微微发红肿胀,显然是在近期高强度的行动和训练中,旧伤复发了。
宋启明不敢怠慢,连忙戴上手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上前仔细检查。
手指触碰到那处疤痕周围的肌肉时,能感觉到明显的硬结和发热。陈默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了一下,但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是…是旧伤撕裂,伴有局部炎症和肌肉粘连。”宋启明检查后,做出了专业判断,声音依旧有些发紧,“需要先消炎镇痛,然后做深层按摩松解粘连,否则会越来越严重,影响手臂活动。”
“嗯。”陈默只是应了一声,表示同意。
宋启明转身去配药,拿出注射器和消炎镇痛药剂。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尤其是在抽取药液时,针管差点滑脱。他努力控制着呼吸,将药剂吸入针管,排尽空气。
“可能会有点疼。”他小声提醒道,用酒精棉签擦拭着注射部位。
陈默没有回应,仿佛那即将被针刺入的不是他的身体。
针尖刺入紧绷的肌肉,推入药液。整个过程,陈默的身体如同岩石般纹丝不动,只有额角极其细微地跳动了一下,显示出他并非完全没有感觉。
注射完毕,宋启明开始调配药膏,准备进行按摩。
沉默在医疗室内蔓延,只有药膏在掌心搓揉发出的轻微声音和两人并不同步的呼吸声。这种沉默对于宋启明来说,比责骂更令人难熬。
“你以前在医院,主要做什么?”陈默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宋启明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都停顿了一下,才连忙回答:“外…外科,主要是创伤外科和…和一部分普外科。”
“见过比这更重的伤吗?”陈默的目光似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见…见过不少。车祸、工伤、还有…一些治安案件…”宋启明小心翼翼地回答,摸不清陈默的意图。
“致死的伤呢?”陈默的问题陡然变得尖锐。
宋启明的心猛地一沉,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也,也见过。”
“最快能让人失去反抗能力的伤,在哪里?哪个部位?用什么造成的?”陈默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冰冷而直接,仿佛在探讨一个纯粹的学术问题,但其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宋启明的手指僵在半空,药膏的温热与内心的冰冷形成剧烈反差。他感觉喉咙发干,吞咽了一下,才艰难地回答:“这…这要看具体情况。颈动脉、心脏、颅脑…瞬间大量失血或颅内压骤升…都可以。工具…锐器、钝器…甚至特定的徒手法…”
“毒物呢?”陈默打断他,目光似乎微微转动,落在了宋启明脸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人快速失去意识,或者…看起来像意外?”
医疗室里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
宋启明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冻僵了。他终于明白了陈默今晚来的真正目的。处理旧伤或许只是个借口,他真正想要的,是挖掘自己那些隐藏在医学知识背后的、更黑暗的“专业知识”。
“默哥…我…”宋启明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想求饶,想撇清关系。
“回答问题。”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压力,仿佛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宋启明的喉咙。
宋启明剧烈地喘息了几下,脸色惨白,最终还是屈服了。他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隐瞒和欺骗的下场只会比“壁虎”更惨。
“有…有的…”他声音发抖,如同梦呓般低声说道,“某些高浓度的神经毒剂或麻醉剂,可以通过皮肤接触、呼吸道吸入或注射…能在几十秒内导致意识丧失甚至死亡…剂量控制得当的话,尸检也很难发现异常,尤其是混合使用或者…利用某些特定疾病诱发…”
他似乎打开了某个禁忌的话匣子,专业知识混合着恐惧倾泻而出:“还…还有一些生物碱,可以从特定植物中提取,造成心肌梗塞或脑溢血的假象…还…还有…”
他说了几种非常冷门、甚至只在医学论文和极端案例中出现的化学物质和手段,其中一些明显超出了合法医生的知识范畴,涉及到了灰色甚至黑色地带。
陈默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似乎有极其幽暗的光芒在微微闪动。
当宋启明因为恐惧和激动而有些语无伦次时,陈默才缓缓开口,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人体的结构,哪里最脆弱,又最容易被人忽略?”
宋启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很多地方…比如…比如耳后的颅底骨连接处,非常薄…比如…比如颈部的迷走神经丛,受到特定角度和力度的击打…比如…比如某些内脏器官的特定位置,受到挤压…”
他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立刻闭紧了嘴巴,惊恐地看着陈默,仿佛自己刚才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陈默没有再问。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消化刚才听到的一切。
然后,他站起身,开始穿上衣。
旧伤处的药膏已经涂抹均匀,消炎针剂也开始发挥作用,那股灼热的胀痛感似乎减轻了一些。
“今天的话,”陈默系好最后一个扣子,目光平静地看向几乎虚脱的宋启明,“忘掉。”
“是!是!默哥!我什么都没说过!我什么都不知道!”宋启明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陈默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无声地离开了医疗室,如同他来时一样突然。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
宋启明猛地瘫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看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双手,看着托盘里那些冰冷的医疗器械,一股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席卷了他。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刚才透露的那些知识,或许在未来,会变成某种极其可怕的实际行动。
而陈默离开医疗室,走在空旷冰冷的走廊里。
深夜的寒意侵袭着他刚刚敷过药的肩膀,但他似乎毫无所觉。
他的脑海中,回荡着宋启明那些战战兢兢说出的、关于人体弱点和非常规手段的知识。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穿透了重重黑暗,看到了未来某些更加复杂、更加隐秘、也更加致命的行动可能性。
暴力,并非只有枪与火一种形式。
知识,在某些时候,是比任何武器都更精准、更恐怖的杀戮工具。
他若有所思。
一个模糊的、更加黑暗的行动雏形,或许正在他那冰冷的大脑中,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