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村,这个曾经因为贫穷和闭塞而民风彪悍的村庄,如今正沉浸在一片前所未有的喜悦和喧嚣之中。
一条崭新的水泥路,像一条灰色的巨龙,从盐田滩涂工地出发,蜿蜒穿过田野,直抵村口。
这是蓝图公司承诺给村民们的第一件礼物。
林旬没有食言。
在一期工程款到账后,他立刻让侯建设和刘强,抽调了一部分人手和设备,开始了这条路的修建。
他用的,不是常规的修路方法。
在张涛的规划和陈浩的数据支持下,他们采用了在当时看来极为奢侈,但效率极高的“滑模摊铺”技术。
一台由拖拉机头改装的简易摊铺机,前方是搅拌好的混凝土,后方则像挤牙膏一样,直接“挤”出一条宽度三米、厚度二十公分、表面平整光滑的水泥路面。
这种施工速度,彻底颠覆了村民们“修路就是人挑肩扛”的认知。
他们每天都成群结队地围在施工现场,看着那条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米米地向村子延伸,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奇,变成了敬畏。
今天,是路面全线贯通的日子。
村里德高望重的六爷爷,穿上了自己最体面的一件蓝色卡其布上衣,拄着拐杖,在全村人的簇拥下,第一个走上了这条崭新的水泥路。
他的脚,踩在坚实平整的路面上,那是一种他这辈子从未体验过的踏实感。
他弯下腰,用那双布满皱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冰凉的路面,就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好……好路啊!”老人家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想起了过去。
雨天,村里唯一的土路就变成了一片泥沼,孩子们上学要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不知摔了多少跟头。
村里的农产品,要靠扁担一担担地挑出去,遇到雨天,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烂在地里。
谁家有人生了急病,想用板车拉到镇上的卫生院,都要在泥地里挣扎半天。
一条路,隔开的是两个世界。
而今天,这个隔绝了黄海村几十年的世界,被彻底打通了。
“林工来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村民们自动分开一条道。
林旬和苏晚晴,并肩走了过来。
他们没有坐车,也是一步步地走在这条新路上,感受着脚下坚实的触感。
“林工!苏总!”
六爷爷在孙子的搀扶下,迎了上来,他激动地抓住林旬的手,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后,他只是重重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六爷爷,您客气了。”林旬扶住他,“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应该的,应该的……”六爷爷喃喃着,他转过身,对着所有村民,用尽全身力气喊道:“都给我听着!以后,蓝图公司的事,就是我们黄海村的事!谁敢去工地上找麻烦,不用林工开口,我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对!谁敢找麻烦,我们跟他没完!”
“林工就是我们的大恩人!”
村民们群情激昂,那份发自肺腑的拥护和感激,比任何合同都更加牢固。
苏晚晴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
她这才真正理解,林旬当初为什么宁愿花钱、花时间来修这条看似和项目无关的路。
他修的,不仅仅是一条路。
他修的,是一条通往人心最深处的路。
他用最朴实、最直接的方式,为盐田滩涂项目,构建了一道最坚实的外围“防火墙”,任何外部的骚扰和煽动,在这样牢固的民心面前,都将变得不堪一击。
这是一种她从未在任何金融教科书上学过的,更高明的“风险投资”。
就在这时,村口的小卖部里,那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机,正在播放滨海市的午间新闻。
“……本台消息,为支持我市教育事业发展,鼓励青年人才投身特区建设,省城远大建设集团决定,向滨海工业大学捐赠一笔五十万元的‘陈启明教育基金’,用于奖励在专业领域取得优异成绩的在校学生……”
“……据悉,远大建设集团还将成立‘815项目历史真相调查小组’,由我国着名材料学专家刘长胜先生亲自担任组长,旨在以科学、严谨、负责任的态度,重新梳理‘815项目’的全部历史资料,为该项目的历史贡献,以及项目主要负责人陈启明同志,做出一个公正、客观的评价……”
电视里,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画面上,出现了签约仪式的现场。
金锐,代表着“远大建设集团”,满面春风地和滨海工业大学的校领导握手。
而在他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端坐在主席台上。
正是刘长胜!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学者般的温和微笑,仿佛之前在盐田滩涂的狼狈与失败,从未发生过。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
正在小卖部门口喝汽水的几个蓝图公司的年轻技术员,瞬间愣住了。
“陈启明?这不是……陈工的父亲吗?”
“刘长胜?他怎么又出来了?还要调查‘815项目’?他不是……”
“这……这是怎么回事?”
喧闹的村口,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不远处的林旬和……站在他身边的陈浩。
陈浩也听到了新闻。
他整个人,像被雷击中一般,僵在了原地。
他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变得一片惨白。
他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上,刘长胜那张虚伪的笑脸,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诛心!
赤裸裸的诛心之策!
对方没有用暴力,没有用阴谋,而是用一种光冕堂皇、无可指摘的方式,将他,将他父亲的名字,架在了舆论的烈火上。
他们以“施舍者”和“审判者”的姿态,宣布要来“公正”地评价他的父亲。
而那个主导这一切的,恰恰就是害死他父亲的元凶!
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羞辱!
陈浩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想要怒吼,想要咆哮,想要冲上去撕碎那张伪善的嘴脸。
但是,他想起了林旬的话。
“冷静,把所有的仇恨和愤怒,都给我压下去。”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理智。
周围的议论声,像无数根钢针,扎在他的耳朵里。
“远大集团?这么有钱,还做好事,真是大善人啊!”
“是啊,还给陈工的父亲平反呢,这公司真不错!”
村民们朴素的价值观,让他们无法理解这背后隐藏的刀光剑影。
而这些话,对陈浩来说,却比任何刀子都更伤人。
他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沉稳而有力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林旬。
林旬没有看他,甚至没有看那台电视。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眼前这条新生的道路上。
他对着一脸关切和担忧的六爷爷,以及所有村民,平静地开口说道:
“路,修好了。”
“但这才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我们蓝图公司,还要在这条路的两边,盖起一排排崭新的房子,让村里的年轻人,都能在这里安家立业。”
“我们还要建一个农副产品收购站,建一个冷库,让村里的蔬菜和海鲜,能卖到更远的地方去。”
“我们还要和镇上联系,把公交车线路,直接通到村口来。”
林旬的每一句话,都描绘出一幅无比美好而真实的未来图景。
村民们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他们脸上的表情,从对新闻的八卦,变成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
一场即将引爆的舆论危机,就这么被林旬轻描淡写地转移了焦点。
他没有去解释,没有去辩驳。
他只是用一个更宏大、更贴近人心的“建设”蓝图,覆盖了对方精心策划的“毁灭”阴谋。
说完这些,他才转过头,看着脸色依旧惨白的陈浩。
他没有安慰,也没有劝说。
只是问了一句。
“这条路,我们用了多少方混凝土,多少吨钢筋,你算过吗?”
陈浩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将他从屈辱和愤怒的旋涡中,强行拉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回答:“混凝土,1800方。螺纹钢,45吨。pVd板的边角料,回收利用了大概12吨,用作路基加强筋。”
“成本呢?”
“总成本,二十六万七千元,比常规施工方法,节省了将近百分之三十。”
“很好”林旬点了点头。
“你记住这些数字。”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然后,用比这精确一百倍的计算,去告诉他们——”
“谁,才是真正会修路的人。”
“谁,才是真正为这片土地好的人。”
“用你的作品,去打他们的脸。这,比任何语言都有力。”
陈浩说完,不再看陈浩,转身向着工地的方向走去。
陈浩站在原地,看着林旬的背影,又看了看脚下这条由自己亲手计算出来的道路。
他心中的怒火和屈辱,渐渐沉淀下来,凝聚成了一股冰冷而坚硬的力量。
他明白了。
林旬这是在告诉他,口舌之争,毫无意义。
真正的战场,不在这里,不在电视上,甚至不在那个所谓的“调查小组”里。
真正的战场,在即将开始的,“滨海大道”的招标会上!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快步跟上了林旬的步伐。
他的脚步,从未如此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