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李建军的声音都有些变调，那是一种混杂着惊骇与狂热的颤音。他扔下那把还在嗡嗡作响的大铁锤，仿佛扔掉了一块烫手的烙铁，踉跄着快步走到那块黑色的试块前。
他蹲下身，这位在滨海市建筑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见过无数钢筋水泥的老总，此刻像个第一次见到珍宝的学徒，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反复触摸着那个被锤头砸出的浅白色印记。
触感坚硬、冰冷、致密。
他用指甲用力的抠了抠，只留下了一道更浅的白痕，连一丝粉末都没能抠下来。
这绝不是他认知中的任何一种建筑材料！
“林总，这……这是沥青？”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倨傲和不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探究欲。
站在一旁的陈浩，胸膛不自觉地挺得笔直。他上前一步，压抑着声音里的激动，用一种近乎宣读学术论文的严谨语气，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沥青玛蹄脂碎石混合料，简称SmA。一种高稳定性、高抗形变能力、高耐久性的新型路面材料。”
SmA！
这三个陌生的字母，像三颗子弹，瞬间击中了李建军的大脑。
他猛地站起身，脑子里那台计算利益得失的算盘，已经“噼里啪啦”地疯狂转动起来。他不是傻子，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东西背后那令人窒息的价值！
滨海大道项目最大的技术难点是什么？
不是钱，不是人，而是那三公里沿海路段！重型卡车日夜不息，海水盐雾常年腐蚀，路面沉降和车辙问题就像一个无法治愈的癌症。按照现有的国标技术，最多只能保证三到五年不大修。这是一个所有投标方都心知肚明，却又无能为力的死穴。
可如果……如果用了这种硬得像他娘的装甲板一样的材料呢？
别说三五年，十年！二十年！这路面可能都跟新的一样！
这哪里是什么工程项目，这分明是送给市里领导的一份天大的功劳，一块刻着他李建军名字的丰碑！
“多少钱？”李建军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他指着地上那块黑黢黢的石头，双眼放光，就像饿狼看到了最肥美的羔羊。“这种料，你们怎么卖？一吨多少钱？”
他已经开始盘算，只要成本不是高到天上去，他宁愿自己不赚钱，甚至贴钱，也要把这种材料铺满那三公里！只要能拿下项目，只要能让市领导满意，钱以后有的是机会赚！
然而，林旬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李总，我们不卖料。”
“不卖料？”李建军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瞪着林旬，满脸的不可思议，“不卖料？那你们费这么大劲，叫我来这破地方看戏？耍我玩？”
一股被戏弄的怒火从他心底窜起。
林旬的表情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深水，面对李建军的怒火，他只是淡淡地说道：“我们卖的，是在这次滨海大道招标中，这项技术的……独家使用权。”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不轻不重地砸在李建军的心坎上。
李建军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眯起眼睛，那双在商场上阅人无数的眼睛，第一次开始真正地、严肃地重新审视眼前这个过分年轻的年轻人。
“独家使用权……林总，你的胃口，不小啊。”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带着一股商场老狐狸的试探。
“李总，我们时间都不多，开门见山。”林旬没有理会他的试探，直接伸出三根手指，每一根都像一根钉子，要钉进李建军的脑子里。
“第一，我们需要一笔‘技术咨询费’，三百万。签了合同，三天内到账。”
“三百万？！”李建军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当场就惊叫起来。他的声音尖锐得在空旷的车间里带起了回音。“林旬！你是不是疯了？三百万！你知道三百万是什么概念吗？滨海市一个中型工程干到头，净利润都未必有三百万！你这是抢钱！”
林旬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如果贵公司中标，滨海大道软基路段的路面铺设工程，必须全权分包给我们蓝图公司。合同价，按照你们最终中标价的百分之十五计算。”
如果说第一个条件是抢钱，那第二个条件就是割肉！
李建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林旬，手指都在发抖。“你……你还要占我百分之十五的工程款？林总，你这算盘打得，我在省城都没见过！”
这比之前苏晚晴提出的条件，何止是苛刻，简直是敲骨吸髓！
“第三。”林旬伸出最后一根手指，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你们的投标技术方案中，必须用加粗黑体字明确注明：路面结构采用‘蓝图建筑工程公司’提供的‘蓝图SmA’专利技术方案，并附上我们提供的全部技术参数报告。”
李建军被这三个条件气得反而笑了起来，是那种怒极反笑。
“林总，你是不是觉得我李建军是个傻子？三百万，就为了买你一个虚无缥缈的‘使用权’？还要分走我一大块肉？凭什么？”
他猛地一转身，伸手指着车间中央那堆被炸得七零八落、扭曲焦黑的“八卦炉”废铁。
“我凭什么相信你？就凭这堆废铁吗？我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能力批量生产？你们的厂子都他妈炸了！”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唾沫星子横飞，试图用气势压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全滨海市现在谁不知道，你们蓝图公司已经被银行全面抽贷，明天就要破产了！你现在是在拿我李建军的全部身家，陪你赌最后一把命！”
车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晚晴紧张地攥紧了拳头，手心全是冷汗。陈浩更是双拳紧握，眼神凶狠地盯着李建军，如果眼神能杀人，李建军恐怕已经千疮百孔。
然而，林旬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迎着李建军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坦然地点了点头。
“李总，你说的没错，我是在赌命。”
他坦然承认，一句话就卸掉了李建军积攒起来的所有气势。
“但你，又何尝不是呢？”
林旬向前一步，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眸里，此刻闪烁着洞穿人心的锋芒，死死地盯着李建军。
“远大建设集团，省里的资本，刘长胜带队的国家队，来势汹汹。请问李总，你拿什么跟他们争？”
“靠价格？他们背后的资本能让他们赔本赚吆喝，你赔得起吗？”
“靠关系？何主任是欣赏你，可远大背后站着谁，你比我清楚，你的关系比他们硬吗？”
“你唯一的胜算，就是在技术上，拿出一样他们没有的东西。一样能让市建委所有专家眼前一亮，一样能让市领导拍板时无法拒绝的东西！”
林旬缓缓抬起手，指向李建军脚下那块安静的黑色试块。
“而这个东西，现在就在你脚下。”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魔力。
“李总，这不是一块石头，这是你打赢远大的唯一机会。是你从一个本地建筑公司的老板，一跃成为滨海市头号工程功臣的入场券。”
“而这张入场券，现在值三百万。”林旬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觉得，很值。”
李建军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内心的天平在剧烈地摇摆，巨大的诱惑和巨大的风险在他脑中疯狂交战。
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车间的寂静。
“嘀嘀嘀……嘀嘀嘀……”
是苏晚晴口袋里那台大哥大响了。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这铃声显得格外刺耳。
苏晚晴像是被惊了一下，连忙从口袋里拿出那台砖头似的大哥大。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的号码，然后下意识地抬头，对着林旬，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三建的。”
林旬看到了。
一直用眼角余光注意着这边的李建军，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那一瞬间，李建军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毫无血色。
他知道，滨海市除了他二建，还有虎视眈眈的三建、四建！他们对滨海大道这块肥肉的渴望，绝不比他少！
他瞬间明白了。
林旬根本不是在赌命。
他是在拍卖！拍卖这张通往胜利的，独一无二的“入场券”！
而他李建军，只是第一个被邀请来看货的竞拍者！
“林总……你够狠。”李建军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干涩沙哑。
他死死地盯着林旬，额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满是灰尘的西装上，他却浑然不觉。他知道，自己已经没得选了。
“可是，我怎么相信你们？”他做了最后挣扎，这也是他最核心的顾虑，“万一我给了钱，你们交不出货，我找谁哭去？最关键的，市里的技术评审会那关，一群老专家，就凭这一锤子，他们能认？”
林旬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得意，只有一种运筹帷幄的绝对自信。
“这恰恰是整个计划里，最精彩的部分。”
他看着已经彻底泄了气的李建军，缓缓说道：“李总，你不需要相信我们。”
“你只需要相信，市建委的专家们，会相信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