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宫阙尚带着新营建的土木气息,刘邦已深感这皇帝宝座下的暗流汹涌。定鼎中原的喜悦,很快便被现实的重压所取代。他面对的,是一个历经战火、百废待兴的江山,更是一个内忧外患、危机四伏的烂摊子。
“陛下,匈奴冒顿单于遣使送来国书。”丞相萧何面色凝重地呈上一卷以羊皮制成的文书。
刘邦展开一看,眉头立刻紧锁。国书言辞倨傲,以“天所立匈奴大单于”自称,质问汉朝为何占据河南地(河套),并要求开放关市,年年进贡金帛、絮缯、酒米,否则便要“引弓之民南下牧马”!
“狂妄!”刘邦将国书狠狠掷于地上,怒道,“朕提三尺剑取天下,岂能受此蛮夷胁迫!”
然而,愤怒归愤怒,理智告诉他,此刻的汉朝,经不起一场与匈奴的全面战争。中原凋敝,民生困苦,那些在楚汉战争中立功的异姓诸侯王,如韩信、彭越、英布等,各自拥兵据地,其忠诚度远未到可以托付江山、一致对外的地步。
“陛下息怒。”张良缓缓开口,“匈奴新盛,其势正锐。而我朝初立,将士疲敝,诸侯未附,实不宜与之争锋。不若效仿前朝,暂与和亲,厚遗财物,以缓其势,待我华夏元气恢复,再图后举。”
刘邦沉默良久,最终长叹一声:“便依子房之言。”他知道,这是屈辱的权宜之计,但为了争取喘息之机,不得不为。一道以宗室女为“公主”,携带大量财货北嫁匈奴的和亲诏令,在无声的屈辱中发出。
然而,外部压力稍缓,内部的隐忧便立刻凸显出来。那些在战场上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诸侯王,此刻在他眼中,已从帮助变成了巨大的威胁。尤其是那位用兵如神、功高盖世的齐王韩信。
未央宫内,灯影摇曳。刘邦与皇后吕雉对坐。
“韩信……不可久留。”吕雉的声音冰冷而果决,她远比刘邦更清楚,那些功臣对刘氏天下的潜在威胁,“陛下可还记得垓下之后,他索要齐王封号,陛下被困固陵,他按兵不动之事?此人之心,难以驾驭。”
刘邦眼神复杂。他何尝不知韩信的威胁?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诛杀功臣的恶名,他亦不愿轻易背负。
“朕已徙封他为楚王,夺其齐地兵权……”
“不够!”吕雉打断道,“只要他活着,只要他仍有封国甲兵,便是祸患!陛下不忍为之,便由妾身来做这个恶人!”
不久,便有朝臣上书,密告楚王韩信“藏匿项羽旧将钟离昧,意图谋反”。刘邦借此机会,采用陈平计策,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趁韩信前来谒见时,果断将其擒拿,押回洛阳,削去王爵,贬为淮阴侯,软禁于京城。
此举如同惊雷,震动了所有诸侯王。彭越、英布等人,皆感自危,与中央的裂痕日益加深。刘邦以“谋反”为名,开始有计划地铲除这些异姓王,加强中央集权。一时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昔日并肩作战的袍泽之情,在冰冷的权力面前,荡然无存。
而就在汉朝内部进行着血腥的权力整合之时,北疆的代地,正面临着生死存亡的考验。
冒顿并未因和亲而真正满足。他趁着汉朝内斗、无暇北顾之机,不断派兵蚕食代地边境。魏缭、苏角等人率领的代国军队,在匈奴骑兵持续的骚扰和攻击下,损失惨重,控制区域不断萎缩,只能困守几座核心城池。
“汉朝……终究是靠不住的。”魏缭看着地图上日益缩小的代国疆域,脸上写满了疲惫与绝望,“他们忙于内斗,何曾真正关心过北疆的存亡?”
苏角一拳砸在城墙上,恨声道:“早知如此,当初不如……”
“不如什么?”魏缭打断他,目光锐利,“投降匈奴?那我等与禽兽何异?辜负大将军遗志,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他深吸一口气,望着城外苍茫的草原:“守一日,是一日。纵使城破身死,亦无愧于心,无愧于大将军!”
而在遥远的岭南,南越王赵佗,则冷静地观察着北方发生的一切。汉朝的内斗,刘邦诛杀功臣,北疆代地的苦苦支撑,都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刘邦刻薄寡恩,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赵佗对心腹臣僚道,“韩信、彭越之功,尚且不免,何况我等化外之臣?”
他更加坚定了闭关自守的决心。一方面,他继续加强与周边越人部族的联系,巩固内部统治;另一方面,他利用岭南独特的地理优势,大力发展贸易,不仅与中原残留的商路保持若即若离的联系,更将目光投向了更南方的海洋,与海外诸国开始了初步的商贸往来。番禺城日益繁华,南越国的独立性,在时间的流逝中,愈发牢固。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北方的匈奴,内部的诸侯,岭南的割据……种种矛盾与危机,如同地火般在新生汉帝国的肌体下奔涌。刘邦以其高超的政治手腕和冷酷无情的权谋,艰难地维系着这个庞大帝国的统一,但他清楚,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他唱出的那首《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在辉煌壮阔的背后,也透着一丝对未来的深深隐忧。
猛士已诛,四方未安。这由血火中诞生的汉家天下,其未来的道路,依旧布满了荆棘与迷雾。时代的车轮,在短暂的停顿后,再次发出了沉重的滚动声,驶向那未知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