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婕的召见来得突然,地点并非她在部委的办公室,而是一家隐蔽的茶室。
古色古香的包间里,茶香氤氲,这位气质干练、眼神锐利的女领导,摒退了左右,目光直接落在陪同苏想前来的陈知行脸上,然后缓缓移向苏想。
“吴冬明那边,把状告到我这里来了。”
沈婕开门见山,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说你们几个年轻人,好高骛远,想要动摇国家超算的根基。”
陈知行眉头微蹙,正要开口解释,苏想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背,
一个短暂而轻微的接触,带着安抚的意味,随即自然地收回。
她抬起头,不卑不亢地迎向沈婕审视的目光:
“沈司长,我们并非要动摇根基,只是想为这棵大树,培育一条可能更适应未来风雨的新根。
吴总师守护现有成果的决心令人敬佩,但科技不进则退,守成,有时意味着放弃未来领先的可能。”
沈婕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并未饮用:
“类脑计算?概念很诱人。
但你知道这需要投入多少?
失败的风险有多大吗?”
“我知道。”
苏想回答得毫不犹豫,眼神清澈而坚定,
“正因如此,我们才不打算一开始就占用国家宝贵的战略资源。
我们请求的,只是一个允许我们试错的空间,一个能够摆下几张实验桌、连接几条线路的角落。
成果,我们自负;
失败,责任我们自担。
我们只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这条路,值得国家投入。”
沈婕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与力量。
包间里只剩下茶水沸腾的细微声响。
陈知行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周炽和李泽川也都屏住了呼吸。
许久,沈婕缓缓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西郊,原红星无线电三厂的废弃仓库,产权刚划转到部里。
地方够大,也够偏僻。”
她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们可以去那里折腾。但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陡然变得严厉,
“部里不会给你们拨一分钱,也不会给你们任何正式的项目名分。
一切靠你们自己。
半年,我给你们半年时间。
如果拿不出让我看到希望的东西,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明白吗?”
这并非全力的支持,更像是一种冷眼旁观的考验。
不给资源,不给名分,只给一个残破的场地和一道紧迫的死线。
但这对苏想他们而言,已是绝处逢生!
“明白!谢谢沈司长!”
苏想站起身,郑重地鞠躬。
陈知行也紧随其后。
沈婕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在苏想转身即将离开包间时,沈婕的声音再次淡淡传来:
“苏想。”
苏想驻足回头。
沈婕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我等着看你的……新根。”
走出茶室,深秋的冷风扑面而来,苏想却觉得胸中一口浊气尽散,一股炽热的、名为希望的火苗熊熊燃烧起来。
她看向身旁的陈知行,他镜片后的眼眸也映着光。
守在门口的周炽立刻围了上来,得知结果后兴奋地低吼一声。
暗处的李泽川也传来一声轻松的口哨。
有了场地,哪怕是一片废墟,也意味着征程的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研究所核心四人组几乎扎根在了那个废弃的仓库。
蛛网密布,灰尘漫天,破损的窗户灌着冷风。
没有抱怨,没有退缩。
周炽挽起袖子,带着找来的几个退伍兵出身的临时帮手,成了清理和基建的主力,敲敲打打,修复电路,安装最基本的保温设施。
李泽川神出鬼没,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搞来了几台国外淘汰但尚能运行的工作站核心部件、一批急需的电子元器件,甚至还有两辆二手吉普车用于运输。
陈知行则负责整体的技术规划、架构设计,并将有限的人力资源调配到极致。
苏想是绝对的核心与大脑。
她白天在仓库里忙碌,亲自参与布线、调试,晚上则埋首于浩如烟海的数据和理论推导中,
完善那个在她脑海中越来越清晰的【类脑原型机】设计方案。
她的体力消耗巨大,眼下的青黑从未褪去,有时端着饭盒就能睡着。
但她的眼神始终明亮,仿佛有燃烧不尽的能量。
偶尔,在深夜的仓库里,只有仪器的指示灯在黑暗中发出幽微的光芒。
苏想独自站在初步搭建起来的原型机骨架前,会感到一阵熟悉的、对黑暗和孤独的心悸。
但当她伸出手,触摸到那些冰冷的、却承载着她全部梦想的元器件时,恐惧便会悄然退散。
她不是在黑暗中沉沦,她是在黑暗中……创造光明。
这一天,周炽和李泽川合力将最后一块核心运算板卡安装到位,陈知行完成了基础系统通电前的最后检查。
所有临时召集来的助手都屏息凝神地看着。
苏想站在总闸前,目光扫过眼前这台粗糙、丑陋、布满裸露线缆,
却凝聚了他们所有人心血的机器,又看向身边三位同样疲惫却眼神熠熠的男人。
她的手指按在闸刀上,微微用力。
“咔嚓——”
电流接通的声音清脆响起。
瞬间,原型机上的指示灯次第亮起,如同夜空中初生的星辰,虽然微弱,却倔强地刺破了仓库的昏暗,将苏想苍白却无比坚定的脸庞映照得轮廓分明。
星图计划的第一颗火种,就在这片无人看好的废墟之上,艰难而顽强地,点燃了。
北风从破损的窗户缝隙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和几台老旧工作站风扇的嗡鸣交织在一起。
所谓的【类脑计算原型机】骨架裸露,线缆如藤蔓般缠绕,只有零星几个指示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映照着几张年轻却写满疲惫与愤懑的脸。
除了核心四人组,这里还有后来陆续加入的、被“星图”计划吸引而来的几个年轻学者和工程师。
他们怀揣着理想投奔苏想,此刻却围着一个小小的煤球炉,搓着冻得发僵的手。
“这鬼地方,比我在西北插队时的土坯房还冷!”
一个叫赵河的青年学者忍不住抱怨,他是清华毕业的高材生,放弃了稳定的研究所工作跑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