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详谈。」
信息发送出去后,林晚星感到一阵轻微的心悸,仿佛亲手推开了一扇未知的门。她将手机放在工作台上,屏幕朝下,像是要隔绝那可能带来的任何干扰,重新将注意力投向画架上那幅进行到一半的《深空低语03》。画面上,一片模拟宇宙微波背景辐射的微妙灰色调上,悬浮着几个结构精妙的、由算法“奇点”衍生而来的银色几何体,它们彼此之间存在着一种无形的引力互动,构成了一个充满张力的、寂静的视觉场域。
她拿起一支细长的勾线笔,蘸上提前调配好的、带有微弱珠光感的钛白颜料,准备为其中一个几何体的边缘添加一道极其精细的高光,以增强其立体感和非真实的“光晕”效果。笔尖即将触及画布的瞬间,她的手却顿住了。
一种莫名的焦躁感,像细微的电流,窜过她的神经末梢。
那个“未名”空间,w……这一切都透着一股过于巧合和刻意的气息。在顾言之几乎动用所有明暗手段对她进行围剿的当下,一个声称“非商业”、“实验性”的空间主动找上门,这本身就像是在风暴眼中投入一颗看似平静,却可能引爆更大波澜的石子。
她放下笔,走到电脑前,再次点开那个简洁到近乎简陋的网站。她尝试用各种关键词搜索“未名艺术空间”、“w 创始人”,结果寥寥无几,只有几条无关紧要的、位于城市艺术地图边缘的提及,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展览记录或媒体报道。它像一个幽灵,存在于网络的缝隙之中。
过于干净,反而显得可疑。
是顾言之设下的新圈套吗?用一个看似与他对立的姿态,引她出洞,再给予更沉重的打击?还是……真的存在这样一个游离于主流体系之外,愿意在她声名狼藉时伸出橄榄枝的“净土”?
她无法判断。信任的基石在顾言之那里已经彻底崩塌,她对任何接近都充满了本能的戒备。
接下来的两天,林晚星刻意没有再去想“未名”的事情,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深空低语03》的收尾工作中。她需要借由创作本身的确定性,来对抗外界的不确定带来的焦虑。
然而,那个未知的邀约,像背景噪音一样,持续低鸣。
第三天下午,当她终于为最后一个几何体点上那道决定性的高光,后退几步,审视着整体画面,确认它已经达到了自己目前所能做到的极致时,一种混合着完成感的空虚和对外界信息的渴望,悄然浮现。
她走到工作台前,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手机。
没有来自那个陌生号码的回复。
这反而让她更加不安。对方似乎极有耐心,在她抛出“请详谈”的试探后,便陷入了沉默,将主动权完全交还给她,同时也将那份不确定的重量,沉沉地压在了她的心上。
她点开社交平台小号,浏览着艺术圈的动态。关于她的负面言论似乎确实少了一些,但并非完全消失,只是变得更加隐晦和集中在特定的小圈子里。顾言之的名字依旧频繁出现在各种高端展览和活动的报道中,风光无限,仿佛从未经历过任何“不愉快”。这种正常的、与他地位相符的曝光度,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看,没有你林晚星,我的世界依旧运转如常,甚至更好。
一种微妙的挫败感和不甘,在她心底滋生。她并不想回到那个被包装、被定义的聚光灯下,但她同样无法忍受自己的艺术生命,就这样在顾言之的阴影下被无声地湮灭。《深空低语》系列是她挣脱束缚后最真诚的探索,它们值得被看到,值得引发讨论,哪怕只是在一个极小众的、真正的同道中人面前。
“未名”……会是这样一个地方吗?
她再次点开那个网站,目光落在联系邮箱上。也许,应该换一种更正式、也更安全的方式接触?
就在她犹豫着是否要发送邮件时,工作室的门禁系统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代表有访客抵达外围的提示音。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除了苏念和偶尔来送物资的陆衍,这里几乎不会有外人到访。而苏念来之前一定会打电话,陆衍则会提前发信息。
她快步走到门边的监控显示屏前。画面上,一个穿着深灰色呢子大衣、身形清瘦、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正站在胡同口升级后的智能门禁前,仰头看着摄像头的位置。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平静,手里拿着一个朴素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没有按门铃,也没有试图通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待。
林晚星不认识这个人。但他身上没有之前那些黑衣人的戾气,也没有记者的浮躁,更像是一位……学者,或者程序员?
她犹豫着,接通了门禁系统的内部通话器,但没有开启视频。
“哪位?”她的声音通过变声器处理,显得冰冷而机械。
门外的男人似乎并不意外,他对着摄像头方向微微颔首,声音透过听传来,清晰而稳定:“林晚星女士?冒昧打扰。我姓文,文景。来自‘未名’。”
林晚星的呼吸一滞。竟然……找上门来了?他是怎么突破外围安防,如此精准地找到这里,并且知道她的名字?江辰升级过的系统,在他面前似乎形同虚设?
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爬升。
“我不认识你。请你离开。”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
文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依旧平和:“林女士,我没有恶意。只是认为,有些关于艺术本质的对话,通过屏幕和邮件无法触及核心。这里有一份资料,或许能帮助您了解‘未名’的立场和我们邀请的诚意。”他将手中的牛皮纸袋轻轻放在门禁下方的物品传递口旁边,“您可以自行取阅。我会在对面的咖啡馆等一个小时。如果您没有兴趣,我会自行离开,并保证不再打扰。”
他说完,再次对着摄像头点了点头,便转身,步履从容地穿过胡同,消失在拐角处。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也没有任何强求的意味。
林晚星站在门内,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这个文景,和他背后的“未名”,比她想象中更加神秘,也更加……难以捉摸。他们似乎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包括这个被江辰严密保护的地址。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警惕心和对“未知”无法抑制的好奇,促使她打开了门禁系统,操控机械臂将那个牛皮纸袋取了进来。
袋子很轻。她回到工作台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没有信函,只有三样东西:
一张黑白照片。拍的是一幅画作的局部,风格极其狂放抽象,充满了力量感和某种痛苦的挣扎感,与她《破晓》时期的作品有几分精神上的相似,但技法更加老辣决绝。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先驱者的足迹,总始于不被理解的荒原。——w」
一份打印出来的、极其简短的艺术家宣言,署名同样是“w”。宣言的核心只有几句话:「艺术拒绝被资本定义,拒绝被流派归类。它只忠于创作者内心的真实与时代的叩问。‘未名’,旨在为这样的探索提供最后的‘飞地’。」
最后,是一张手绘的、极其简单的示意图,似乎是某个展览空间的布局草图,中心位置用铅笔圈出了一个区域,旁边标注着:「《深空低语》的栖息地?」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诱人的条件,甚至没有具体的合作方案。只有一种精神上的共鸣,一种对她当前创作状态的精准洞察,以及一个极其大胆的、直接为她预留位置的示意。
林晚星看着这三样东西,久久沉默。
这个“未名”和w,要么是一个洞察人心、手段高超的陷阱,要么……就真的可能是一个游离于所有规则之外,真正理解并愿意庇护“异类”的存在。
那个文景,还在对面的咖啡馆等着。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比选择颜料更加艰难的决定。它关乎信任,关乎勇气,也关乎她是否真的准备好,再次踏入那片充满未知与风险的“真实世界”。
她抬起头,目光掠过画架上已然完成的、寂静而深邃的《深空低语03》,最终落在了窗外那片被城市楼宇切割过的、有限的天空上。
飞地……吗?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