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离开后，画室里那令人窒息的寂静仿佛有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林晚星的心口。她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很久都没有动，只是定定地看着那扇被他关上的门，仿佛还能看见他离开的背影。
而《星涌》却在她身后无声地燃烧，那片曾经让她感到无比自豪和充满生命力的蓝色宇宙，此刻却像一面巨大的讽刺镜，映照出她的自作多情和狼狈不堪。阳光斜斜地移动，将她的影子拉长，扭曲，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情。
“画，很好。”
他最后留下的这三个字，客气、疏离，像是对一个合作方作品的礼节性评价，彻底浇灭了她心底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原来，真的只是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她缓缓走到画架前，伸出手，指尖轻轻触摸着画布上那些凹凸不平的、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笔触。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一直凉到心里。她以为自己至少在他的专业领域里，是特别的，是被欣赏的。可当“重要的公事”来临，她和她倾注灵魂的作品，依旧可以被轻易地搁置、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抱有期待。契约就是契约，是她自己模糊了边界，放任了不该有的情感滋生。
一种混杂着难堪、失望和巨大失落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缓缓的坐回画架前，无声的落泪，没有哭声，但是泪水却迅速浸湿了裙摆，印成了一朵朵水花，当天她回去的很晚很晚，回去后睡了一觉，第二天下午一点才起来，林晚星刷牙时，看着镜子的自己很憔悴，她打气的对自己说：林晚星忘记他吧。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星将自己投入了一种近乎自虐的忙碌中。她疯狂地画画，修改“星语绘卷”上的作品，准备青年艺术展的投稿，同时一丝不苟地完成项目要求的所有工作，甚至主动承担了更多任务。
只是，她不再主动与江辰交流。
在项目会议上，她依旧会提出精准专业的意见，但目光不再与他交汇，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对空气发言。当他把团队讨论的纪要或者需要她确认的效果图发到她邮箱时，她总是第一时间回复，言辞简洁、专业，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比他更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江辰显然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他试图与她进行工作之外的沟通。他会像之前一样，在她熬夜时让人送来夜宵，附上的纸条上写着“注意效率，及时补充能量”。但林晚星只是将纸条放在一边，食物原封不动。
他会在她提交的方案下面，除了技术性批复外，加上一句“构思很巧妙”或者“色彩运用有进步”。林晚星只看技术部分，对后面的评价视若无睹。
他甚至有一次，在只有他们两人的电梯里，主动开口：“那天在画室”
“江总，”林晚星立刻打断他，目光平静地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喜悦之泉’的最终渲染参数我已经发到您邮箱了，如果没问题，请尽快确认，方便技术团队进行下一步。”
她用的是“江总”和“您”。
江辰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看着林晚星冷淡而疏离的侧脸，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了一丝无措。他抿紧了唇，电梯到达的“叮”声响起，林晚星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了出去。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眉头紧紧锁起。一种陌生的、焦躁的情绪在他胸腔里蔓延。他习惯于解决明确的问题，分析清晰的数据，但林晚星此刻这种无声的、全方位的疏离，像一团无法捕捉的迷雾，让他所有的逻辑和算法都失去了用武之地。
这种僵持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青年艺术展初选结果公布的那天。
林晚星的《星语》成功入围了决赛。消息传来时，她正在工作室和技术团队一起调试设备。周围响起一片恭喜声，团队成员们都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晚星姐太棒了！”
“我就说肯定能进！那幅画太绝了！”
“决赛评委可是有顾言之啊！要是能得到他的青睐……”
在一片喧闹中，林晚星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抬眼看向了办公室玻璃隔断后那个身影。
江辰也正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相接。他的眼神复杂，有关注，有她看不懂的深沉，似乎还有一丝欲言又止。
林晚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随即她便迅速、甚至有些仓促地移开了视线，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对周围恭喜的同事道谢，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对视从未发生。
她不需要他的认可了。她的才华和价值，已经由更广阔的平台和更专业的人士给予了肯定。这让她前所未有地清晰认识到，离开那个名为“江辰女友”的光环，她林晚星，依然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闪闪发光。
当天晚上，林晚星在“星语绘卷”上发布了《星语》入围决赛的消息，并附上了一段创作心得，字里行间充满了对艺术本身的思考和追求，只字未提项目，更未提那个几乎成为她创作缪斯又亲手将一切打回原形的人。
很快，那个名为“Logic7”的用户，在下面留下了评论。这一次，不再是简短的技术提问，而是一句：
「实至名归。期待决赛更耀眼的光芒。」
林晚星看着那条评论，手指在删除键上停留了片刻，最终，只是关掉了页面，没有回复。
有些界限，一旦跨过，就再也回不去了。而她现在，需要亲手将那条模糊的界限，重新清晰地划定。
最终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五的傍晚。
项目核心模块即将封版，团队决定聚餐庆祝一下前期工作的顺利开展。地点选在学校附近一家颇有名气的音乐餐吧。
餐桌上气氛热烈，大家这段时间都绷得太紧，终于可以暂时放松。团队成员们纷纷向江辰和林晚星敬酒，感谢他们的带领。
“敬江总！晚星姐！跟着你们干真是太爽了！”
“祝咱们项目大火！也祝江总和晚星姐永远甜蜜蜜！”
“永远甜蜜蜜”这几个字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林晚星努力维持的平静假象。她端着果汁杯的手微微一顿，脸上公式化的笑容有些僵硬。
江辰坐在她旁边，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细微的反应。他端起自己的酒杯（他很少喝酒，通常只是象征性抿一口），与大家示意，然后低声对身边的林晚星说：“如果不舒服，我们可以先走。”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若是以前，林晚星或许会为这份“体贴”而心动。但此刻，这句话听在她耳中，却像是在提醒她，他们之间那层需要时刻维护的、虚假的外壳。
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聚餐进行到一半，江辰被几个核心成员拉着讨论一个临时发现的技术问题，几人围到餐吧角落的白板前，神情专注。
林晚星独自坐在座位上，小口喝着已经变得温凉的果汁，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霓虹。餐吧里流淌着轻柔的爵士乐，周围是同事们的欢声笑语，她却感觉置身于一个透明的隔膜之中，一切都隔着一层，无法真正触及。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顾言之发来的消息。
「林小姐，恭喜入围。我对《星语》很感兴趣，不知是否有机会，在决赛前与你当面聊聊你的创作理念？」
顾言之的邀约，像一道强光，照进了她此刻晦暗不明的心境。这是一个纯粹基于她个人才华的机会，一个完全属于她林晚星的、通向更广阔世界的邀请。
她看着那条信息，又抬眼望向不远处那个沉浸在技术世界里的、清冷挺拔的身影。他正背对着她，在白板上快速书写着复杂的公式，那个世界，她似乎永远也无法真正融入。
一个清晰而决绝的念头，在这一刻，如同破开云雾的月光，无比清晰地照进了她的脑海。
她低下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移动，却不是回复顾言之。
她点开了那个置顶的、却许久未曾有过私人对话的头像。
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她打字的速度却异常稳定，没有丝毫犹豫。
江先生：关于我们的合作关系，我认为已经达到了预期的效果，项目也进入了稳定阶段。基于此，我希望能提前终止我们之间的契约。后续项目工作，我会以艺术顾问的身份尽职完成，直至项目结束，但这与契约无关。
祝好。
林晚星
检查了一遍，没有错别字，语气冷静、客观、疏离，符合他一贯的交流风格。
然后，她按下了发送键。
信息发送成功的瞬间，她仿佛听见心底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个提示音，清脆地、彻底地碎裂了。
但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痛楚的轻松感，也随之蔓延开来。
她拿起自己的包，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悄然离开了喧闹的餐吧。
门外，夜风凛冽，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她抬起头，望着城市上空被灯火映照得泛红的、看不见星辰的夜空，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契约结束了。
或者说，她单方面，为这场始于理性、终于心痛的闹剧，画上了句号。
接下来的路，她要一个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