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
王正伍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对啊!他怎么就没想到!李贵怕死,怕担责,但他更怕丢官!这才是他的命门所在!
用救人的大义去压他,他可以耍无赖。但用他的官职前程去拿捏他,他还能坐得住吗?
“我明白了!”
王正伍看向墨宁轩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单纯感激,变成了深深的敬佩。
这位墨先生,不仅临危不乱,这份心计和手段,更是远非常人能及。
“多谢墨先生指点!”王正伍郑重地抱拳行了一礼。
“校尉客气了。”
墨宁轩坦然受了这一礼,微笑道。
“我也是为了自救。毕竟,多一个人手,大家活下去的希望,便多一分。”
王正伍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立刻转身叫来张龙。
“张龙!”
张龙立刻上前。张虎躺在不远处,腿上做了简单的固定,也焦急地望向这边。
王正伍忍着痛,将墨宁轩的计策飞快地说了一遍,最后沉声道。
“李贵贪生怕死,靠不住。但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底下的人等死!更何况赵全和大川也不知道如何了,得尽快找到他们。现在,咱们必须逼李贵一把!让他知道,这差事不是他想糊弄就能糊弄过去的!”
张龙一听,蒲扇般的大手一拍大腿:“头儿,这法子好!那孙子就吃这套!”
张虎也在一旁点头,眼中燃起斗志。
“头儿,我们跟你去!”
王正伍按住想要起身的张虎。
“你就不用了,先好好养伤。”“头儿,我没事,我能行。”
“你好好养伤,就是帮我的忙。”
“头儿说的对,你现在去了,我和头儿还得分心照顾你。”
“我……”
“这是命令。”
看张虎还不放弃,王正伍严肃道,他已经把赵全、大川弄丢了,不能再让其他的兄弟出事了。
不过看着手下们士气重燃,王正伍心中也升起一股信心。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面带微笑的墨宁轩,深吸一口气,带着张龙,大步流星地朝瘫坐在地上的李贵走去。
墨宁轩则好整以暇地跟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润儒雅的笑容,仿佛只是一个碰巧路过的看客。
李贵正享受着手下三子的捶腿,眼皮半耷拉着,一副大爷做派。
眼角余光瞥见王正伍两人面色不善地向他走来,他那双三角眼里瞬间注满了戒备和不耐。
“王大人,你又想干嘛?”
他有气无力地嚷嚷,声音里透着一股子被搅了清净的烦躁。
“我可告诉大人,我们的命也是命,要去送死大人就自己去,别拉上我们这些苦命的兄弟!”
他想当然地以为,王正伍这茅坑里的石头,又是来劝他救人的。
王正伍站定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李贵完全笼罩。
他还没开口,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煞气就让李贵身边的三子停下了捶腿的动作,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王正伍忍着肩膀的剧痛,冷眼看着他,一字未言。
反倒是跟在后面的墨宁轩,往前踱了两步,脸上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微笑,悠悠开口。
“李大人,王校尉也是心急。毕竟,这地底下埋着的,可都是朝廷的钦犯,是李大人您差事的一部分。更何况还有王大人和大人你自己的兄弟。你总不能不敢你自己的兄弟吧!”
李贵身后的几个差役听到墨宁轩这么说,都看向了李贵.
今天,若是李贵放弃了其他兄弟,那么以后李贵也会放弃他们。
李贵看着身边的几个差役看着自己的眼神,顿时心中一慌。
“胡说,我怎么可能不管自己的兄弟,我是……我是怕让这些兄弟去送死。对,就是这样的。”
李贵耿着脖子反驳。
“我们这些兄弟才从鬼门关里逛了一圈回来,你别想我们再去送死。”
李贵态度稍稍收敛了些,但骨子里的推诿劲儿一点没少。
他挪了挪肥硕的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朝地上啐了一口。
“墨大人,你也是读书人,该明白事理。这山崩地裂是天灾,是老天爷不长眼,关我们兄弟屁事?谁也料不到!现在这光景,我手底下这几个兄弟都吓破了胆,我自己也差点被埋了,哪还有力气去管那些犯人的死活,至于那些兄弟,等我们平复好心情,自然会想法子救!”
他摊开手,一副“我烂我有理”的无赖模样,摆明了就是要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墨宁轩脸上的笑意不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发冷。
“李大人此言差矣。”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天灾不假,可应对天灾不力,便是人祸。这流放队伍里的犯人,身份再低贱,那也是在刑部挂了号的。从京城出发时多少人,到了北境封宁城,按律法最低应该是多少人。路上折损,朝廷确有体谅,但这个‘体谅’,是有个限度的。”
墨宁轩慢条斯理地踱着步,仿佛在给一个蒙童讲最浅显的道理。
“我方才粗略数了数,咱们这一行人,出发时连同家眷,犯人总计一百三十七人。路上病故、意外身亡的,已有七人。眼下被埋在下面的,粗略估计,不下五十人。李大人,你算算,若是这五十人都没了,加上之前的七个,折损将近六十人。一百三十七去其六十,这折损,可就不是‘一两成’能说得过去的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贵开始渗出细汗的额头上,语气陡然加重了几分。
“近半的折损!李大人,您是主官,这么大的纰漏,您觉得一份‘天灾所致’的折子递上去,刑部的大人们是会夸您忠于职守,还是会摘了您的乌纱帽,彻查您一个‘失职之罪’?”
“失职”二字,像两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李贵心上。
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毫无血色。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横肉,此刻也耷拉下来,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微微颤抖。
他最怕什么?不是死,而是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他贪赃枉法,克扣犯人钱粮,这些事若是太平无事,谁也不会去查。
可一旦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朝廷派人下来一查,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能捂得住吗?
到那时,丢官都算是轻的,怕是连他自己都得成阶下囚!
他知道墨宁轩说的句句是实。流放犯人锐减,他这个押送官绝对脱不了干系。
他眼神闪烁,额角的冷汗顺着肥胖的脸颊滑落,内心天人交战。一边是近在咫尺的塌方危险,一边是几乎可以预见的官场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