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
三个庄重的白色大字,悬挂在一栋灰扑扑的平房门口,在黎明微弱的天光下,透着一种令人心安又莫名敬畏的威严。
林卫东和赵大海站在冰冷的台阶下,踌躇不前。一夜未眠的疲惫和那个血红“x”带来的恐惧,依然清晰地写在脸上。对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来说,主动走进这里,需要巨大的勇气。
“卫东……真……真要进去啊?”赵大海喉咙有些发干,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皱巴巴的衣领,“警察能管咱们这破事吗?别再把咱们自己折进去……”
“必须进去。”林卫东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他摸了摸内衣口袋里那封冰冷的恐吓信,“现在不是我们惹事,是事来惹我们!他们动到小小头上,画门威胁,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敲诈了!再不找警察,下次门上泼的可能就不是油漆了!”
想到女儿天真无邪的小脸,林卫东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斩断。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勇气也吸入肺中,率先踏上了台阶。
推开刷着绿漆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旧纸张、烟草和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接待室里光线昏暗,只有一个年轻的小民警坐在办公桌后打着哈欠,看到他们进来,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什么事?”
“公安同志,我们……我们来报案。”林卫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报案?报什么案?丢东西了还是打架了?”小民警拿起笔,准备记录。
“是……是敲诈勒索……还有……威胁恐吓……”林卫东艰难地吐出这几个沉重的字眼,将怀里的那封挂号信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摊开在桌上,又将昨晚用纸拓印下来的门上那个红“x”的痕迹,也一并呈上。
“恐吓信?”小民警的瞌睡瞬间醒了,脸色严肃起来,拿起信纸仔细看。当看到“小心你的店和你女儿”时,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又看了看那个模糊但刺眼的红“x”拓印。
“怎么回事?详细说!一点别漏!”小民警的声音变得郑重,拿出正式的笔录纸。
林卫东定了定神,从自己摆摊开始,到遭遇黑皮找茬,再到南下进货被车站检查、回来卖货被“干部”敲诈,最后收到这封恐吓信、昨晚废砖窑交锋以及回家发现门上被画标记的过程,原原本本,尽可能详细地说了出来。赵大海在一旁不时补充细节。
他隐去了南下进货的具体细节和利润,只说是卖点小百货,重点突出了被多次欺压和目前家人受到的安全威胁。
整个过程,小民警听得非常认真,不时提问。
“黑皮?是不是东街那个叫刘黑皮的?因为打架现在拘着呢。”
“文化宫那个干部?姓什么?有什么特征?”
“信是挂号信?邮戳是哪个所的?”
“昨晚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多高?听口音是本地的吗?”
“门上那个叉,用什么画的?油漆还是红墨水?”
问题细致而专业。
林卫东和赵大海尽力回忆回答。当问到文化宫干部的姓氏时,林卫东猛地想起,营业执照申请表的经办人签名似乎姓“陈”。
“可能……姓陈。”他不太确定地说。
小民警将这些信息一一记录在案,表情越来越凝重。尤其是听到对方不仅敲诈巨额钱财,还明确威胁未成年人时,他猛地合上了笔录本。
“情况我了解了。这件事性质比较恶劣,你们做得对,应该及时报案。”他站起身,“你们稍等一下,我去向我们所长汇报一下。”
小民警拿着笔录本快步走进了里面的办公室。
林卫东和赵大海忐忑不安地等着,手心全是汗。不知道所长会是什么态度,会不会觉得他们小题大做?
几分钟后,一个年纪约莫五十岁、面色黝黑、眼神锐利如鹰、穿着旧警服的老民警,跟着小民警走了出来。他肩上的警衔显示他是这个派出所的所长。
老所长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林卫东和赵大海,带着一种审视和压迫感,让两人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信和门上的标记,我看过了。”老所长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威胁到孩子,这是底线。这件事,我们所里会管。”
一句话,像定海神针,瞬间安定了林卫东几乎要溃散的心神!他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这种来自官方的、明确的保护承诺,是他重生以来从未感受到过的坚实后盾!
“谢谢所长!谢谢所长!”林卫东和赵大海连声道谢,激动得无以复加。
“先别谢。”老所长摆摆手,神色依旧严肃,“对方很狡猾,没露面,用的是剪字信,派的是小喽啰,没留下什么直接证据。直接抓人很难。”
刚升起的希望又蒙上一层阴影。
“那……那我们……”林卫东的心又提了起来。
“引蛇出洞。”老所长言简意赅,眼中闪过老猎手般的光芒,“他们不是要钱吗?不是约了三天后吗?你们就假装答应,再去交一次钱。”
“还去?”赵大海失声惊呼,脸都白了。
“这次,我们的人提前埋伏在废砖窑周围。”老所长目光扫过他们,“只要他们敢露面拿钱,人赃并获,就不怕他不开口!”
这是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但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林卫东的心怦怦直跳,血液再次沸腾起来,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参与反击的激动!
“好!所长!我们听您的!需要我们怎么做?”林卫东毫不犹豫地表态。
老所长对林卫东的果断投去一丝赞赏的目光,详细交代了计划:警方会提前几个小时秘密布控,熟悉地形。林卫东依旧单独前往,携带一个警方提供的、做了标记的钱包(里面会装少量真钱和大量练功券)。赵大海不能再参与,以免打草惊蛇。一旦对方出现拿钱,埋伏的民警会立刻实施抓捕。
“记住,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发现任何不对劲,可以放弃计划,保命第一!”老所长郑重叮嘱。
“明白!”林卫东重重点头。
从派出所出来,虽然肩负着更危险的任务,但两人的心情却与来时截然不同。仿佛有了主心骨,背后有了依靠,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妈的,这回看这帮杂种往哪跑!”赵大海兴奋地摩拳擦掌。
“大海哥,这次你不能去,太危险了,而且警察有安排。”林卫东提醒他。
“我知道,我知道,放心吧,我不添乱。”赵大海虽然遗憾,但也分得清轻重。
接下来两天,林卫东强压着内心的紧张和期待,照常经营着他的小铁皮柜,但眼神时不时会飘向路口,留意着任何可疑的迹象。警方那边似乎毫无动静,但他知道,暗地里一定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布置了。
约定的第三天晚上,气氛格外凝重。
李秀兰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变得异常沉默,只是默默地给林卫东煮了碗面,看着他吃完,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担忧。
林卫东换上深色的旧衣服,将那个警方提供的、装着“诱饵”的钱包仔细揣好。警方再三交代,这只是诱饵,一旦情况不对,可以立刻丢弃,自身安全最重要。
晚上九点半,他再次独自一人,走向西郊废砖窑。
今夜无风,荒野死一般寂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和心跳声。远处的废砖窑像一群蛰伏的巨兽,在浓重的夜色里显得更加阴森恐怖。
他能感觉到,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那是提前埋伏好的民警。这让他既紧张,又感到一丝安心。
十点整。他准时站在了上次的位置。
“钱我带来了!出来拿!”他朝着黑暗喊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没有回应。
只有几声虫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废墟里毫无动静。
林卫东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对方察觉了?不来了?
埋伏的警察会不会也等得不耐烦了?
就在他疑窦丛生,几乎要认为计划失败的时候!
突然!
从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半塌的窑洞后面,猛地窜出一个黑影!动作快得像狸猫,直扑林卫东!目标明确——他怀里装钱的口袋!
不是上次那两个人!换人了!
对方极其狡猾,根本没有废话和试探,直接动手就抢!
“操!”林卫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死死捂住口袋,身体向后猛退!
那黑影一击不中,似乎有些意外,但立刻再次扑上,手里寒光一闪,竟然多了一把匕首!
“把钱拿来!”一个压低的、嘶哑的、却莫名有些熟悉的声音吼道!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警察!不许动!”
“站住!”
周围黑暗中,猛地爆发出几声炸雷般的怒吼!至少三四道强光手电筒的光柱如同利剑,瞬间刺破黑暗,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持刀的黑影身上!
七八个矫健的身影从不同的藏身处猛扑出来,如同猎豹,瞬间就将那黑影围在了中间!
“妈的!有埋伏!”那黑影惊骇欲绝,显然没料到警方出动如此大的阵仗!他反应极快,骂了一句,竟然不顾一切地挥舞着匕首,想要强行冲出包围圈!
“拿下!”带头的老所长一声令下!
民警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利用人数和装备优势,几下就用警棍格开了匕首,一个漂亮的擒拿,将那人狠狠按倒在地!咔嚓一声,冰冷的手铐铐在了他的手腕上。
“搜他身上!”老所长命令。
一个民警立刻上前搜查,很快从那人身上搜出了匕首、一些零钱,还有一个皱巴巴的纸条。
手电光下,那个被按在地上、脸贴着泥土还在拼命挣扎的歹徒,露出了真容——竟然不是陌生的混混!
林卫东在强光下看清那张脸时,瞳孔猛地收缩,失声惊呼:
“是……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