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惊鸿一瞥的寒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卫东心中漾开一圈涟漪，但很快又被日常的忙碌所覆盖。他没有对赵大海多说什么，只是暗自记下了那家“雷霆健身俱乐部”的名字和位置。
失去“味感”之后，他更加依赖赵大海这条“地面上的触须”和自身积累的判断力。
“大海，留意一下西城区新开的那家雷霆健身俱乐部，特别是那个左边眉骨有道白疤的平头教练。”在回去的路上，林卫东看似随意地提起。
赵大海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眼神锐利起来：“有问题？”
“感觉不太对劲，不像普通推销的。”林卫东斟酌着用词，“查一下底细，小心点，别打草惊蛇。”
“明白。”赵大海简短应下，方向盘一打，车辆汇入夜色。对于林卫东的直觉，他从未怀疑过。
随后的几天，林卫东将主要精力投注在与“滨城饮料厂”的合作谈判上。他提出的成立全新饮品公司的方案，虽然让市里部分希望快速甩掉包袱的领导有些失望，但在郑副局长和徐厂长的力挺下，还是进入了实质性的细节磋商阶段。
林卫东亲自带队，与孙工程师、杨帆以及外聘的律师、会计师组成的工作组，扎进了饮料厂。清查资产、评估设备、约谈核心技术人员、核算潜在债务风险……每一项工作都细致入微。他不再有洞悉“味道”的便利，只能依靠扎实的调查、专业的分析和团队的力量。
在这个过程中，他刻意绕开了西北角那个废弃冷冻库，仿佛它根本不存在。赵大海已经连夜带人，用最隐蔽的方式将里面残留的可疑痕迹彻底清理干净，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几天后，赵大海带来了关于“雷霆健身俱乐部”和那个平头男子的初步调查结果。
“俱乐部老板是个南方来的商人，背景还算干净，就是普通做生意。那个眉疤小子，叫雷军，退伍兵，据说是侦察兵出身，身手很好，性子有点孤拐（孤僻），但做事认真。退伍后安排的工作不满意，就自己出来闯，刚被俱乐部聘做保安主管兼器械教练。”赵大海汇报道，“我找街道和派出所的熟人侧面打听过，履历没问题，在部队立过功，那道疤也是演习时意外留下的。”
退伍兵？侦察兵？履历干净？
林卫东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这个身份，似乎完美解释了那份锐利和冷静。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经历了“饕餮”和“守味人”的事件后，变得有些草木皆兵？
他沉吟片刻，对赵大海说：“继续留意，但暂时不要有其他动作。”如果对方真是清白的，贸然接触或试探反而不好。如果别有目的，迟早会露出马脚。
将这件事暂时搁置，林卫东全力推动饮品公司的成立。
谈判桌上，他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与细致。对于设备折旧、品牌估值、人员安置、债务剥离等关键问题，寸土必争。他不再是那个偶尔依靠信息差和超凡感知获取优势的“幸运儿”，而是一个真正依靠商业智慧和法律条款步步为营的企业家。
徐厂长看着林卫东在谈判桌上沉稳老练的表现，眼中欣赏之色愈浓。他发现自己之前确实小看了这个年轻人，林卫东的成功，绝非偶然。
最终，合作协议正式签署。“万家香饮品有限公司”宣告成立，由“万家香”食品厂控股70%，原饮料厂以部分设备、场地使用权和品牌残值入股30%，原有债务由市里成立专门小组负责清理，与新公司无关。徐厂长受聘担任技术顾问，原饮料厂三十多名技术骨干和熟练工人转入新公司。
签约仪式后，林卫东站在略显破败但即将焕发新生的饮料厂车间里，对聚集起来的工人们发表了简短的讲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朴素的承诺。
“各位老师傅，老同事，‘滨城’的老牌子，不会倒！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我林卫东不敢保证立刻让大家发大财，但我能保证，只要大家肯干，工资按时发，奖金看效益，绝不让大家流汗又流泪！我们的目标，是做出滨城人最爱喝、最放心的饮料！”
朴实的话语，却比任何口号都更能打动这些经历过低谷的工人们。掌声不算热烈，却充满了期盼和一丝久违的干劲。
新公司成立，千头万绪。林卫东任命杨帆暂时兼任饮品公司的市场负责人，孙工程师负责生产线技术改造，又从食品厂调了几名精干的中层过去搭建管理框架。他自己则坐镇总部，统筹全局。
首要任务，是恢复生产。孙工程师带着技术团队，日夜泡在车间，对那条老旧的灌装线进行全面的检修和适应性改造。林卫东批了专项资金，用于更换关键零部件和改善生产环境。
与此同时，杨帆带领的市场团队，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市场调研和新品策划。他们走访街头小店，调研批发市场，分析竞争对手的产品。林卫东给出的方向很明确：初期以恢复生产老“滨城”牌橙味汽水为基础，稳住基本盘，同时研发一款具有差异化竞争力的新产品，目标直指当时开始流行的“运动饮料”或“功能饮品”概念。
一切都按部就班，充满了忙碌而踏实的气息。
这天傍晚，林卫东难得准时下班，让赵大海开车，去了一所新建的重点小学。今天是女儿林小小参加学校文艺汇演的日子。
学校里张灯结彩，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林卫东和李秀兰坐在家长席中，看着台上穿着漂亮裙子、像个小天使般朗诵诗歌的女儿，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这种平凡的幸福，此刻显得如此珍贵。
演出结束，林卫东和李秀兰随着人流走向校门口，准备接女儿回家。就在他们即将走到门口时，林卫东的眼角余光，再次瞥见了那个身影！
雷军！
他依然穿着一身简单的运动服，但这次没有发传单，而是站在校门口对面街边的一棵大树下，双手插在裤兜里，看似随意地观察着周围，目光偶尔扫过涌出校门的人群。
他在这里做什么？接人？还是……
林卫东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将李秀兰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目光警惕地锁定在雷军身上。
似乎察觉到了林卫东的注视，雷军的目光转了过来，再次与林卫东对视。这一次，他的眼神没有任何躲闪，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甚至……对着林卫东，几不可查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
那不是友好的示意，更像是一种……确认？或者说，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我知道你，我在看着你。
随即，雷军收回目光，转身，迈着稳健而迅速的步伐，消失在街角的阴影中，整个过程不到五秒钟。
“卫东，怎么了？”李秀兰察觉到了丈夫瞬间的僵硬。
“没什么，好像看到一个熟人。”林卫东勉强笑了笑，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紧紧握住妻子的手，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确保没有其他异常，然后快步走向正兴奋地朝他们跑来的女儿。
接上女儿，坐进车里，林卫东的脸色才彻底沉了下来。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而且是在女儿学校门口！雷军那个点头，绝非无意之举！
这个人，绝对有问题！他的目标，很可能不仅仅是自己，甚至……触及了自己的家人！
“大海，”林卫东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那个雷军，查到他的住址和日常活动规律了吗？”
“查到了，他租住在俱乐部附近的一个老小区，平时除了在俱乐部，就是独自行动，没什么社交。”
“从明天开始，”林卫东看着窗外流光溢彩却暗藏危机的城市夜景，一字一句地说道，“安排可靠的人，暗中保护秀兰和小小上下学和外出。另外，我要这个雷军所有的、更详细的资料，包括他退伍前的部队番号，演习受伤的具体情况，以及他退伍后到来自滨城之前，每一个月的行踪！”
“明白！”赵大海从后视镜里看到林卫东眼中那久违的、如同被侵犯领地的头狼般的厉色，知道事情绝不简单。
车辆平稳行驶，车载收音机里播放着轻柔的音乐，但车内的气氛却凝重如铁。
林卫东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商业的布局刚刚起步，暗处的威胁却已如影随形。这个名叫雷军的退伍侦察兵，如同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刃，其锋芒已隐隐指向了他最柔软的肋下。
他必须尽快弄清楚，这把刀，握在谁的手里？目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