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暮色正沿着香榭丽舍大道的梧桐枝桠往下沉。
顾时砚刚结束与投行的视频会议,指尖还停留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上,私人手机的铃声突然刺破了办公室的静谧。
屏幕上跳动着“林助理”的名字,他随手接起,语气带着刚结束工作的疲惫:“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混着急促的喘息,像被狂风卷碎的纸片:“顾总!不好了!苏先生……苏先生在公寓中弹了!现在已经送医院了,医生说……说生死不明!”
“哐当”一声,顾时砚手中的钢笔重重砸在桌面上,墨汁溅开,在洁白的文件上晕出一团乌黑。
他猛地站起身,椅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中弹”“生死不明”这两个词在耳边反复轰鸣。
刚才离开公寓时的画面不受控地涌上来——
那人坐在沙发上,指尖缠着一缕碎发,眼眶还带着未褪的红,轻声问他“真的要走吗”,而他只是拢了拢西装外套,说了句“改日再来看你”。
为什么就走了?
为什么没有多留一会儿?
哪怕只是十分钟,或许就能避免这一切。
强烈的悔意像潮水般将他淹没,心脏被攥得生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哪家医院?”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报出地址后,顾时砚几乎是踉跄着冲出办公室。
司机早已在楼下等候,见他脸色惨白、眼神慌乱,也不敢多问,立刻发动汽车,朝着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霓虹初上的巴黎本该浪漫旖旎,此刻在他眼中却只剩下模糊的光晕,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靠在椅背上,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脑海里全是那人在公寓里委屈落泪的模样,心脏的钝痛一阵比一阵剧烈。
四十分钟的车程,顾时砚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比前十六年都漫长……
车刚停稳,他便推开车门,几乎是跑着冲进医院大厅。
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与他身上的雪松香水格格不入,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远远就看见林助理蹲在走廊的墙角,深色西装上沾满了刺目的血迹,从肩头一直蔓延到裤腿,连头发上都沾着点点血渍,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像刚从血海里爬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
顾时砚几步冲到他面前,声音因极致的克制而颤抖。
他死死盯着林助理身上的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生怕从对方口中听到更坏的消息。
林助理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声音哽咽:“顾总,我送完东西刚进电梯,就听见公寓里传来‘砰’的一声枪响!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立刻按了楼层回去,推开门就看见苏先生倒在地上,左肩全是血……我吓得腿都软了,赶紧打了急救电话,一路跟着过来的……医生说子弹打中了左肩动脉,失血太多,情况很不好。”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顾时砚的心上。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怒火,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查!立刻去查!不管是谁干的,我要他付出代价!”
“是!”
林助理不敢耽搁,挣扎着站起身,踉跄着转身就往外走,沾着血的皮鞋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一串模糊的脚印。
顾时砚站在原地,指尖冰凉。
他走到抢救室门口,红色的警示灯在走廊尽头明灭不定,像一只窥视的眼睛。
长椅上只有他一个人,空旷的走廊里只剩下钟表滴答的声响,每一声都敲在他的神经上。
他坐下,双手插进头发里,指尖传来的刺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他这些年,除了在家,就一直在这公寓里,他可不相信这是哪位胆大包天的恐怖分子干的!
会是谁?
他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名字就是闻战。
除了那个疯子,还有谁会对“苏景辞”下这样的狠手?
他想起闻战将“苏景辞”赶出门时的狠戾,想起那人眼底翻涌的怒意,心脏的位置又是一阵抽痛。
如果不是他坚持要将人接走,如果不是他刚才离开了公寓,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抢救室的门始终没有打开。
顾时砚靠在长椅上,视线死死盯着那扇门,连动都不敢动,仿佛只要他移开视线,里面就会传来最坏的消息。
走廊里偶尔有护士经过,脚步轻盈,却每一次都能牵动他的神经。
他拿出手机,翻到与“苏景辞”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还是前几天他发来的消息,问他“巴黎的雨到底什么时候停啊!”,那时他还觉得对方有些矫情,现在想来,却只剩下无尽的懊悔。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顾时砚抬起头,看见顾勍穿着一身黑色风衣,在一众保镖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顾勍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比平时更加深邃,他走到顾时砚身边,顺势坐下,目光落在抢救室的门上。
“我都知道了。”
顾勍的声音低沉,带着久经商场的沉稳,“林助理办事向来稳妥,只是这事发生得太突然。”
顾时砚没有说话,只是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顾勍侧过头,看着儿子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红血丝,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让林助理去查了,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是谁干的,对不对?”
顾时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怎么会不知道?
闻战的手段他这些天也了解了,只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狠,竟然敢在他的地盘对他护着的人下手。
“没必要查了。”
顾勍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查出来又能怎么样?闹大了对顾家没有好处,反而会让那些盯着我们的人有机可乘。”
他顿了顿,看着顾时砚紧绷的侧脸,语重心长地说:“儿子,商场如战场,感情从来都是最没用的东西。你父亲我吃过的亏比你走过的路都多,有些事,该断就得断。”
“我可以将你和‘景辞’送回国内,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顾勍继续说道,“国内的环境相对安全,有顾家在,他的手不可能伸这么长,而且国内严禁枪支,没人能动你们。你好好考虑一下,这不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他。”
顾时砚的拳头攥得更紧了,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知道父亲说得对,顾家树大招风,在巴黎发生这样的事,若是追究到底,只会让顾家陷入更大的麻烦。
可让他就这么算了,让那个开枪的人逍遥法外,他做不到。
更何况,里面躺着的是“苏景辞”,是那个他一直在找的苏景辞啊!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眶有些发热,他却倔强地仰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顾勍看着他这副模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是顾家的继承人,不能意气用事。好好想想,想好了给我答复。”
说完,他站起身,对着身后的保镖示意了一下,转身离开了走廊。
脚步声渐渐远去,走廊里又恢复了寂静。
顾时砚依旧坐在长椅上,双手紧握,低着头,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抢救室的红灯还在亮着,像是在无声地提醒着他,里面的人还在生死线上挣扎。
他该怎么办?
是听父亲的话,带着“苏景辞”回国内避风头,还是坚持查出真相,为那人讨一个说法?
理智告诉他前者才是正确的选择,可心底的情感却在叫嚣着让他不要妥协。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突然开了。顾时砚猛地站起身,几乎是冲了过去,抓住医生的手臂,声音颤抖:“医生,他怎么样了?脱离危险了吗?”
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摇了摇头:“病人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子弹虽然没有打中要害,但失血过多,还引发了感染。我们已经尽力了,接下来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72小时,能不能挺过来,就看他自己的意志力了。”
顾时砚只觉得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他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视线落在抢救室里被推出来的病床,那人躺在上面,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身上插满了管子,连呼吸都需要依靠呼吸机。
心脏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病床被推进重症监护室,玻璃门缓缓关上,将他与里面的人隔成了两个世界。
他缓缓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可眼前却全是“苏景辞”委屈的笑脸和苍白的面容。
查,还是不查?走,还是留?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交织,最终都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睁开眼,眼底只剩下坚定。
怎么做,如何做,先等他醒来再说吧!他会醒来吗?他一定可以醒来的!顾时砚就站在手术室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