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田在胡金茂发言时,一直微微垂着眼睑,右手食指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仿佛在欣赏一段与自己无关的音乐。
直到胡金茂话音落下,余音还在礼堂内回荡,他才不疾不徐地抬起头,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指尖在麦克风开关上轻轻一按。
“胡省长的话,很有道理。”慕容田开口了,他的声音与胡金茂的洪亮截然不同,是一种清晰、平稳、带着金属质感的冷静,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精心打磨,“发展,确实是第一要务。”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台下,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每一个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但是,我们对‘发展’二字的理解,是否需要更加深化,更加与时俱进?”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思辨力量,“汉东的省情,是复杂的。我们有基础雄厚的北部,也有生态脆弱但潜力巨大的西南山区。不平衡,不充分,体现在各个方面。”
他随手拿起手边的一份材料,动作优雅。
“我这里,也有一份报告。”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是由中科院和我国顶尖高校联合完成的,关于汉东西南地区生态价值与绿色发展路径的评估。
报告明确指出,西南地区虽然传统工业基础薄弱,但其独特的生态环境、丰富的生物多样性、以及蕴藏的文化旅游资源,是不可复制的宝贵财富。
简单粗暴地复制北部模式,搞大拆大建,不仅是资源的浪费,更是对历史和未来的不负责任!”
他的语气依旧平稳,但话语间的锋芒已然显露。
“中央三令五申,要高质量发展,要绿色发展!‘西南生态创新区’的构想,正是基于对中央精神的深刻领会,和对汉东省情的精准把握!”
慕容田的声音略微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我们要做的,不是与北部争资源,而是错位发展,优势互补!在西南地区,重点发展生态农业、康养旅游、文化创意、以及基于独特自然条件的清洁能源和大数据产业!
这些产业,也许初期投入大,见效慢,但它们是可持续的,是面向未来的!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业!”
他放下材料,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直视前方。
“我认为,规划不能搞‘一刀切’,更不能‘唯Gdp论’!‘西南生态创新区’的战略意义,丝毫不亚于‘北部经济带’!
它关乎汉东发展的成色,更关乎我们能否向中央、向人民交出一份合格的、绿色的答卷!
我坚持,规划必须给予‘西南生态创新区’与‘北部经济带’同等重要的战略定位和资源倾斜!”
慕容田的发言,逻辑缜密,引经据典,同样极具说服力。
台下,西南几个贫困地区的领导,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腰杆也不自觉地挺直了一些。
会场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张起来。
胡金茂的脸色沉了下来,慕容田则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镜片后的目光更加锐利。
所有人都明白,这不仅仅是两个项目之争,更是两位新到任的巨头,关于汉东未来发展方向、关于各自执政理念、乃至关于背后派系力量和资源分配的一次正面碰撞!
陈立春坐在中间,面色沉静如水,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看不出喜怒。他等两人都发言完毕,会场陷入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定力:
“金茂同志和慕容田同志的意见,都很有见地。北部和西南,确实都是汉东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发展嘛,总要有所侧重,但也不能顾此失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我看这样,规划草案的原则是好的,具体如何平衡,如何突出重点,还需要进一步深入研究论证。
办公厅和发改委,要广泛听取各地市、各部门的意见,把方案做得更扎实,更完善。”
这番话语,看似折中,实则将皮球又踢了回去,并没有明确支持任何一方。但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在局势尚未完全明朗之前,他这位一把手,需要的是平衡,是制衡。
然而,胡金茂和慕容田显然都不满足于这种和稀泥式的处理。
胡金茂眉头紧锁,刚要再次开口。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却清晰的声音,在台下靠前的位置响了起来,不大,却奇异地打破了主席台上隐隐形成的对峙僵局。
“陈书记,胡省长,慕容书记,我能不能谈一点不成熟的看法?”
全场的目光,瞬间如同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聚焦过去。
说话的人,正是袁天。
他不知何时已经扶正了自己面前的麦克风,身体微微前倾,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激动的表情,眼神平静地看着主席台。
他的姿态恭敬而谦逊,但那股自然而然散发出的沉稳气场,却让人无法忽视。
陈立春的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他微微颔首:“袁天同志,请讲。今天是讨论嘛,畅所欲言。”
胡金茂和慕容田也同时将目光投向了袁天。
胡金茂的眼神带着一丝审视和隐隐的不耐,慕容田则依旧是那副深不见底的平静,只是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更加专注了一些。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袁天在这个敏感时刻突然发声,他想说什么?会支持哪一方?还是……另辟蹊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