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校场,金秋肃杀。
数万大楚将士披坚执锐,如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旌旗在猎猎西风中翻卷,发出沉闷的呼啸。
军阵之前,高台之上,大楚皇帝李昭一身玄色龙纹甲胄,腰悬天子剑,目光如炬,扫过台下每一张坚毅的面孔。
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所有人的呼吸都随着他无声的威压而放缓。
终于,李昭拔剑出鞘,剑锋直指西方,声音借着内力传遍整个校场,清晰而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将士们!”
声如惊雷,震得人心头发颤。
“西蜀王衍,本是偏安一隅之君,然其昏聩无能,宠信奸佞,以致蜀中民怨沸腾,生灵涂炭!巴蜀沃土,本为天府之国,如今却饿殍遍地,哀鸿满野!此等无道之君,岂配为人主?朕,承天景命,抚育万民,岂能坐视蜀中百姓陷于水火而不顾?”
他顿了顿,剑锋在空中划过一道冷厉的弧线。
“今,朕在此立誓,当顺应天意,伐无道而安百姓!此战,非为开疆拓土,乃为解民倒悬!朕将亲率大军,直捣成都,废伪帝,诛元凶,还巴蜀一片朗朗乾坤!”
“伐无道,安百姓!”
不知是谁先吼出声,瞬间,数万人的怒吼汇成一股毁天灭地的声浪,直冲云霄。
“大楚万年!陛下万岁!”
李昭满意地看着台下高昂的士气,待声浪稍歇,他沉声下令:“传朕旨意!兵分三路,即刻西征!朕亲率水师主力,溯长江而上,直取渝州、嘉州!命郭崇韬率荆南之兵,出三峡,以为左翼策应!命李昪率黔中之兵,北上进击,以为右翼包抄!三路并进,务必在成都城下会师!”
军令一下,庞大的战争机器立刻开始运转。
江陵码头,千帆竞发,遮天蔽日。
陆路之上,烟尘滚滚,兵甲如龙,向着西蜀的方向,发起了雷霆万钧的攻势。
与此同时,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早已在蜀中大地悄然打响。
夜色如墨,蜀中各处州县的街头巷尾,一个个黑影如同鬼魅般一闪而过。
他们是锦衣卫的密探,手中拿着的,是比刀剑更锋利的武器——舆论。
翌日清晨,当百姓推开家门,赫然发现城墙上、市集口,甚至自家门板上,都贴着一张措辞严厉的《讨蜀檄文》。
檄文之上,历数后蜀之主王衍的十大罪状,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而最令人心惊的,是檄文末尾那句由当世闻名的堪舆大师沈彬亲笔书写的批注——“金星再临蜀宫,白虎坐镇西方,王氏失德,天命改易!”
对于早已在沈彬上次“荧惑守心”预言中埋下恐慌种子的蜀中百姓而言,这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天命”二字,重如泰山。
一时间,从贩夫走卒到地方官吏,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许多原本就对朝廷不满的将领和官员,心中更是起了别样的心思。
民心,这道无形的堤坝,在李昭精心策划的冲击下,已然出现了崩塌的迹象。
绵州,后蜀北面最重要的防线。
大营帅帐之内,孟知祥手握一封来自成都的加急军令,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紧张。
军令的措辞严厉无比,命令他即刻加强绵州防务,严防死守,将楚军主力堵死在剑门关之外。
“大帅,枢密使王宗弼大人真是高瞻远瞩啊!”一名副将谄媚地说道,“他早就料到李昭会效仿古人,取道艰险的剑阁古道,妄图一举攻入腹地。只要我们守住剑门关,李昭就是插翅也难飞!”
孟知祥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他将那封军令随手扔在案上,目光却落向了另一封早已被他看过无数遍的密信。
那是数日前,由李昭的亲信快马送来的。
信中没有威逼,没有利诱,只有一句简单的话:“将军昔日志向,今可酬乎?”
昔日志向……孟知祥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他本是沙场宿将,胸怀大志,却因功高震主而被打压,被王衍、王宗弼之流排挤到这远离权力中心的绵州。
他早已受够了成都那帮只知享乐的蠢货的颐指气使。
“传令下去,”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王枢密使的命令,我们自然要遵从。只是……兵马调动,粮草筹备,都需要时间。让各营……按部就班,稳扎稳打,切不可操之过急,乱了阵脚。”
副将一愣,觉得这命令有些过于“稳健”,但看着孟知祥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躬身领命退下。
待帐中无人,孟知祥才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上面罗列着一个个名字,都是他在军中多年培养的旧部心腹,如今遍布蜀中各处要害。
他提起笔,在几个名字上重重画下记号,而后叫来一名心腹亲卫,低声吩咐了几句。
亲卫离去后,孟知祥走到地图前,目光越过他“严防死守”的剑门关,投向了遥远的南方——长江沿岸。
他知道,李昭的主力根本不会来他这里。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里按兵不动,为李昭扫清南路创造时间,然后,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给成都那座奢华的牢笼,送上最致命的一击。
成都,枢密使府。
王宗弼得意地将手中的军报拍在桌上,对着满堂文武大笑道:“诸位请看!孟知祥已在绵州陈兵十万,剑门关固若金汤!我再从成都调拨五万精锐北上增援,李昭若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堂下,谏议大夫张格面色凝重,出列奏道:“枢密使大人,下官以为不妥!楚军水师冠绝天下,李昭用兵向来不拘一格,他极有可能放弃艰险的剑阁蜀道,转而沿江而上,直扑我军防守薄弱的腹地!眼下民心动荡,南方的州县守军士气低落,若被其水陆并进,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应当将精锐调往渝州、嘉州一线布防,而非全部堆在剑阁!”
王宗弼闻言,脸色一沉,不悦道:“张大人,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自古入蜀,唯有剑阁一道!李昭小儿还能从天上飞进来不成?他那点水师,在长江天险面前,不过是些活靶子!你休要在此危言耸听,动摇军心!”
“大人,这不是危言耸听!那《讨蜀檄文》和‘金星临宫’的妖言,如今已传遍蜀中,南方军民之心早已不稳……”
“够了!”王宗弼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一派胡言!不过是些江湖术士的鬼话,也值得你拿到朝堂上来说?我看你就是被楚军吓破了胆!来人,把张大人请出去!”
张格看着王宗弼那张被权力和傲慢冲昏了头脑的脸
他没有再争辩,只是对着王座上那个如同傀儡般的幼主王衍深深一拜,随即解下官帽,掷于地上,一字一顿地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朽木不可雕也!下官,请辞!”
说罢,他转身拂袖而去,留下满堂愕然的官员和脸色铁青的王宗弼。
王宗弼的错误判断,为李昭的奇袭计划创造了绝佳的条件。
就在后蜀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北方剑阁时,李昭亲率的庞大舰队,如同一条沉默的巨蟒,悄无声息地沿着长江逆流而上。
沿途的守军,早已被天命之说和檄文搅得心神不宁,面对突然出现的、遮天蔽日的楚军战船,几乎没有组织起像样的抵抗。
大军兵锋,直指嘉州。
嘉州城高池深,本是易守难攻的坚城。
但此刻,城头上的后蜀守军,握着兵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们看到的,是江面上望不到尽头的战船,听到的是楚军震天的战鼓和“顺天应命,解民倒悬”的呼喊。
他们的抵抗意志,在楚军兵临城下之前,就已经被彻底瓦解了。
李昭甚至没有动用大型的攻城器械。
他只是下令擂鼓猛攻,水陆两路精锐,如同潮水般涌向城墙。
仅仅一个时辰,嘉州城门便被从内部打开了——城内有心向大楚的将领,在楚军的攻势下,果断选择了反攻。
首战告捷!
李昭大军几乎兵不血刃地拿下了这座战略要地,缴获的粮草、兵器堆积如山,足以支撑大军继续向成都挺进。
消息传出,三军士气大振,而整个蜀中,则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之中。
李昭的胜利,仿佛印证了沈彬的预言——天命,真的要变了。
李昭站在嘉州的城楼上,西望成都方向,眼中尽是势在必得的锐气。
他知道,最艰难的一步已经迈出,接下来,就是一场摧枯拉朽的进军。
王宗弼的精锐远在剑阁,成都外围已是一片空虚,而他最大的那张底牌——孟知祥,也即将到了发动的时候。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然而,就在千里之外的绵州,李昭计划中那颗最重要的棋子,却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
夜深人静,孟知祥的帅帐内灯火通明。
他正对着地图,仔细推演着李昭大军的进军路线和自己起事的最佳时机。
帐外,只有亲卫巡逻的脚步声和风吹动旗帜的猎猎声。
突然,帐帘被猛地掀开,一名亲卫队长脚步匆忙地闯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困惑与紧张。
“大帅!”
孟知祥眉头一皱,不满地抬起头:“何事如此慌张?”
亲卫队长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语气中透着一股难以置信:“帐外……帐外来了一个人,说是有要事求见大帅。他说……他说自己是吐蕃派来的使者。”
吐蕃使者?
孟知祥的瞳孔骤然一缩,握着笔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
在这个李昭大军压境,蜀中即将易主的最关键时刻,早已多年不与中原往来的吐蕃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营帐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