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库房那日后,萧璟感觉自己像是被浸泡在一种粘稠的、无处可逃的温柔里。萧琰待他愈发细致入微,饮食起居,无一不亲自过问,甚至批阅奏折时,也常让他在一旁陪着,美其名曰“解闷”。偌大的未央宫,几乎成了他与萧琰共同的囚笼——一个华美而憋闷的二人世界。
萧璟试图提起习武或外出走动的事,每次都被萧琰用更温柔的理由、更不容置疑的关怀挡了回来。“风大,你身子受不住。”“校场尘土大,于你修养无益。”“待春日暖和一些,朕带你去西山别苑走走。”……理由冠冕堂皇,将他所有的出路都堵死。
他开始长时间地沉默,望着窗外发呆。那片四方的天空,偶尔有飞鸟掠过,翅膀划过的痕迹,都让他心口一阵刺痛般的羡慕。他试图在那些萧琰为他准备的、据说是他“以前最爱”的书籍中寻找自我,却发现那些山水游记里的自由旷达,诗词歌赋中的豪情壮志,与他眼下身处的境况形成了尖锐的讽刺。
这天午后,萧琰在临窗的榻上小憩。他似乎是真累了,呼吸平稳悠长,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褪去了清醒时的所有凌厉与掌控,只剩下毫无防备的、惊心动魄的美。
萧璟就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不可否认,这张脸拥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若是女子,或是真有断袖之癖的男子,恐怕早已沉沦在这极致的容貌与霸道的温柔之下。
但他不是。
他的目光从萧琰完美的脸部线条,滑落到他随意搭在榻边的手上。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既能执掌乾坤,批阅生死,也能细致地为他梳理长发,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更能在夜晚,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在他身上烙下属于“占有”的印记。
一阵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咙。萧璟猛地捂住嘴,强迫自己将那股不适压下去。他不能吐,不能发出声音,不能惊醒榻上那头沉睡的雄狮。
他轻手轻脚地站起身,像一缕游魂般,无声地走到那副铠甲前。冰冷的金属映出他有些扭曲的面容。他伸出手,指尖再次触碰那坚硬的甲片,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夹杂着渴望涌上心头。这冰冷,这坚硬,这力量感,才是他骨子里向往和认同的东西!而不是身上这些柔软光滑、价值连城的绸缎!
他甚至能想象出自己穿上这身铠甲,手握长枪,在沙场上策马奔腾的感觉……那感觉如此真实,几乎要冲破记忆的迷雾!
“在看什么?”
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刚醒时的沙哑,瞬间击碎了萧璟所有的遐想。
他身体一僵,猛地收回手,心脏狂跳起来。他甚至没有听到萧琰起身的动静!
萧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离得极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后颈,带来一阵战栗。他没有立刻逼问,只是伸出手臂,从后面环住了萧璟的腰,将下巴轻轻搁在他的颈窝,姿态亲昵无比。
“朕的璟儿,似乎对这副铠甲格外钟情?”萧琰的声音带着笑意,手臂却收得很紧,让萧璟几乎动弹不得。
萧璟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胸膛传来的热度和心跳,那是一种绝对掌控下的从容。他死死咬着牙,才没有立刻挣脱。
“只是……觉得威武。”他听到自己干巴巴地回答。
“哦?”萧琰低笑,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廓,“那朕穿给你看,如何?”
不等萧璟回答,萧琰便松开了他,当真开始动手解开常服的系带。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带着一种刻意的诱惑和展示。外袍滑落,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勾勒出精壮的身形。然后是中衣……
萧璟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耳根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皇兄!不必了!”
身后传来萧琰愉悦的低笑声,以及铠甲部件被拿起时冰冷的碰撞声。萧璟能想象出那副场景——萧琰,这个帝国最尊贵也最美貌的男人,正在他身后,将那象征力量与杀戮的戎装,一件件穿戴上身。
这画面带着一种极致的、扭曲的冲击力,让他心慌意乱。
过了一会儿,萧琰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回响:“转过来,璟儿。”
萧璟僵硬地,一点点转过身。
阳光透过窗棂,正好照在萧琰身上。银亮的铠甲包裹着他挺拔的身躯,反射着刺目的光芒,让他宛如天神降世。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在冰冷甲胄的映衬下,少了几分平时的慵懒魅惑,多了几分肃杀与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美丽与力量,温柔与冷酷,在这一刻完美而又矛盾地融合在他身上。
萧璟看得怔住了,呼吸为之一窒。
萧琰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唇边噙着一抹势在必得的笑:“过来。”
那声音仿佛带着魔力。萧璟看着那只手,看着铠甲包裹下更显强势的萧琰,脚下如同生了根。他知道,这一步迈出去,不仅仅是走向这个人,更是走向一个被彻底定义、再也无法回头的身份。
他的内心在疯狂地呐喊,挣扎,如同被困在琥珀里的飞虫,明明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却被凝固的树脂包裹,每一次振翅都徒劳无功,反而让自己陷得更深。
是继续在这温水中麻木地沉沦,直到彻底失去挣扎的力气?还是拼着被折断翅膀的风险,也要奋力一搏,撞向这坚硬的、美丽的琥珀壁垒?
他看着萧琰伸出的手,那仿佛不是手,而是决定他命运的分岔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