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萝院,名副其实的冷宫弃地。蛛网暗结,窗棂破损,寒风从缝隙中呼啸灌入,带着陈年尘埃与腐朽的气息。除了一张硬板床榻、一张歪斜木桌,便再无他物。这与未央宫的奢华温暖,恍若云泥。
萧璟,或者说前靖王、现庶人萧璟,穿着一身粗糙的灰色布衣,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内侍毫不客气地扔进了这间破败的正殿。殿门在身后“哐当”一声落锁,沉重的铁链拖动声刺耳地宣告着他新的囚笼。
他踉跄几步,扶住冰冷的墙壁才稳住身形。手臂上的伤口因这番粗暴对待再次崩裂,血迹在灰布上洇开暗红的痕迹。怀中的星图残卷与锁钥金胆硌在胸口,是这绝望境地中唯一的温热与倚仗。
他没有哭喊,没有绝望地拍打殿门。只是缓缓走到那扇唯一能透进些许光线的破窗前,望着外面被高墙分割的、灰蒙蒙的天空。萧琰……他的皇兄,终究是用最彻底的方式,斩断了他所有的羽翼,将他打入了这比未央宫更不堪的深渊。
然而,萧璟的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平静的火焰。绝境,往往能催生出最坚韧的意志。
他开始仔细检查这间囚室。墙壁厚实,地面是坚硬的夯土,殿门坚固。唯一的突破口,或许只有那扇破窗。但窗外是高墙,墙外是更森严的守卫。
时间在寒冷与寂静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殿门下方一个小小的活动挡板被推开,一份粗糙的、几乎难以下咽的饭食被塞了进来,随即挡板迅速合拢。
萧璟没有去动那食物。他知道,在这冷宫,饥饿、寒冷、疾病,随时可能夺走他的性命。他必须保持清醒,必须活下去。
深夜,寒风更冽。萧璟蜷缩在硬板床上,裹紧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薄被,试图汲取一丝暖意。就在他意识有些模糊之际,一阵极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叩击声,自床板下方传来!
笃,笃笃,笃——三长两短,带着某种规律。
萧璟瞬间清醒,屏住呼吸。是幻觉?还是……
他悄无声息地滑下床,俯身贴近地面,用手指关节,在床板下同样的位置,依样画葫芦地敲击了几下。
叩击声停顿了片刻,随即再次响起,这次更快,更急切,带着一种确认的意味。
有人!这冷宫之下,竟然有密道?还是……有人通过某种方式在联系他?
是谁?是季文正安排的后手?是父亲旧部残存的力量?还是……萧琰又一次的试探?
巨大的风险与微弱的希望交织。萧璟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没有再回应,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叩击声又重复了几遍,见没有后续回应,便渐渐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萧璟知道,这不是幻觉。这冰冷的芷萝院,并非绝对的死地!
接下来的两日,萧璟靠着意志力勉强吞咽着那些粗劣的食物,保存体力。他不再试图从破窗逃离,而是将全部精力用于观察。他注意到,每日送饭的那个老太监,眼神浑浊,动作迟缓,但在放下食盒的瞬间,手指曾极其隐晦地在地面的某块砖石上停顿了一下。
又是一个线索!
与此同时,外面的世界并未因他被囚而平静。
养心殿内,萧琰 面前摊开着北境的军报,韩霆战死,戎族攻势凶猛,朝中因之前的清洗而人心惶惶,可用之将捉襟见肘。他揉着刺痛的眉心,凤眸深处是化不开的疲惫与阴郁。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萧璟那双倔强而破碎的眼睛,以及他跌坐在未央宫冰冷地面的身影。烦躁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揪心感让他猛地将奏折扫落在地!
“陛下息怒!”内侍惊恐跪地。
“滚出去!”萧琰低吼。殿内恢复寂静,他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大殿中,背影竟显得有些孤寂。他将萧璟打入冷宫,是为了惩罚,也是为了……保护?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隔绝在更残酷的争斗之外?他自己也分辨不清那复杂的心绪。只是想到那人可能在冷宫中受苦,胸口便闷得发慌。
天牢深处,安阳王萧璨 虽身陷囹圄,却并未绝望。他靠坐在潮湿的墙角,脸上竟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他知道,萧琰如此雷厉风行地镇压,恰恰说明其内心的虚弱与恐惧。北境乱局已起,朝堂暗流涌动,他那好侄儿皇帝的位置,坐得并不安稳。“锁钥金胆”……他相信,那东西一定还在萧璟手中。只要那东西还在,游戏就远未结束。
被圈禁的沈玠府中,他看似平静,每日只是读书写字,但紧蹙的眉头从未舒展。他暗中动用了一些隐藏极深的关系,试图打听北境韩霆部下的具体情况,以及……冷宫中那位的安危。萧琰的狠辣果决让他心惊,也让他更加坚定了必须阻止某些事情发生的决心。他像一头潜伏的猎豹,在等待一个契机。
而北境战场,韩霆的战死 并非终结,反而激起了部分靖安王旧部更深的悲愤与疑心。他们不相信韩霆会如此轻易战死,暗中集结,一方面抵抗戎族,另一方面开始秘密调查韩霆之死的真相,一股新的、更隐秘的力量正在血腥的沙场上悄然凝聚。
风暴在冷宫内外同步酝酿。
第三日夜里,当那规律的叩击声再次从床板下传来时,萧璟没有再犹豫。他按照记忆,摸索到老太监暗示过的那块地砖,用力按压边缘。地砖微微松动!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撬开,下面并非密道,而是一个小小的、只能容一只手通过的孔洞,孔洞中,放着一枚蜡丸和一小包用油纸包裹的、散发着淡淡清苦药味的粉末。
蜡丸中的纸条上只有四个字:“佯病,待援。” 落款是一个极其简略的、他曾在父亲旧物上见过的暗记。
是父亲旧部!他们果然还在!并且已经渗透到了冷宫!
而那药粉……是让他伪装重病,以换取或许是被移出冷宫诊治的机会?还是另有深意?
萧璟将蜡丸嚼碎咽下,将药粉小心藏好。他望着窗外那一弯冷月,深深吸了一口这芷萝院中带着霉味与一丝若有若无、不知名野草清苦气息的空气。
绝境之中,希望虽微茫如星,但终究……亮了。
他不再是被动承受的囚鸟。他要利用这冷宫的“死地”,利用各方势力的博弈,利用怀中那两样关键之物,以及这突如其来的援助,为自己,搏一条生路!
芷萝寒香,虽处绝境,其志不屈。这盘棋,还远远未到终局。